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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大舅的长子,我的大表哥(小名叫美浮),在70岁时悄悄地走了。丢下照顾他几十年,因脑血栓躺在床上的妻子,和五个齐刷刷下岗的儿子,还有四个正在读书的孙子。他因脑血栓躺在床上八年,早已不能讲话。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走时也没有说出对家人的牵挂,只有咽气前眼里流出两行浊泪。

      大舅是外公的长子,母亲是外公最小的女儿。母亲和表哥是同一年出生的,这样的事情在旧社会不足为奇。同在一个屋檐下出生的两个婴儿,母亲出世就名正言顺的当了姑姑。表哥就理所当然的是侄儿。

      因为政治的原因,我们一直被父母欺骗着,不知道母亲真实的身份。更不知道母亲的众多哥哥姐姐们的情况。父母怕影响我们的前途。

      一九八二年,政治气候缓和。得知本市有一位表哥,在某厂工作。得知这信息时,正值我在打篮球比赛,更巧的是赛区就在这个工厂俱乐部。那天我从赛场下来,来不及换下运动服就向裁判员(据说他是该厂的职工)打听有没有叫表哥这个名字的人。那是六千多人的企业,我真没什么信心。但当他听完我的话后,站在我面前向散场的人群高喊一声表哥的名字。瞬间,一个近三十岁的小伙子来到我们面前。“错了,肯定是错了。”我心里凉了起来。因为我知道表哥与母亲同岁。但这小伙子说,他是表哥的儿子。便领我来到附近一幢苏式的楼房。那本是一套三室一厨一厕的房子,却住着三个家庭。厨房和厕所是共用的。我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侧着身子挤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看到了表哥,当时他只说一句话,就让我涌动出了两行热泪。“你是我六姑的女儿吧?”血缘,非常奇妙,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在一位与母亲同龄的表哥面前,又是头一次见面。竟然心如柔软的水,在满屋子人的目光注视下哭得像个孩子。

      那间十六平米的屋子,住着表哥表嫂和五个儿子,还有大侄的媳妇。大侄与我同龄,一个非常帅的小伙子。

      表哥不让我走,留下我在他家住一宿。我就挤在南边板铺上的一个人缝里。表哥那张床铺,晚上睡觉时打开。整个房间就成为了如监狱般的大地铺。我们俩相对躺在南北两个床铺上,头冲着头着说话,能感觉到对方嘴里喷出来的热气。

      夜里,满屋子人都睡着了。唯有我和表哥在悄悄地谈话。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隐隐光亮,我看到表哥脸上那亮晶晶的泪花在滚动。

      外公留日后回归故里,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外婆成婚,婚后继承祖业。因外公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他的孩子们无论男女一律供其读书。大舅毕业于医学院。外公按其封建礼教也给大舅订了亲,但大舅的思想不同于外公,奋力反抗。但终于被外公派人将其捆绑,塞入他的新房。只于第二天,大舅就逃离家庭,宣称不要这“猪”。

      而大舅不知道,上帝就在那一夜,让他有了儿子,我的表哥。当逃离家庭一年后的大舅得知有这个孽种后,在一个漫天飘雪的日子里。手持大棒,狠命追打他的妻子。将睡在炕上的表哥,扯腿扔在院子的雪堆中。并瞪着血红的眼睛威胁任何人不得将其捡回,绝意要赶走他的发妻。大舅这次大闹的场面,让三姨妈亲眼所见。九岁的她当时躺在被窝里亲眼目睹了这一惨案。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伤害,导致一生恐惧婚姻,终生未婚,在那个孤独的岛上,寂寞而冷清地活着。以至她在耄耋之年,每每提起这件事情,还是泪流满面痛苦不堪,无感情的夫妻惨状如在眼前。因大舅妈属明媒正娶,虽大舅浪迹天涯没有再归。但她仍在这个家庭孤独而寂寞地生活着。

      到了上学的时候,表哥不喜欢上学。尽管外公用棍棒追打也不成。他八岁就开始自觉地与家里的长工们生活在一起,从开始放牛,到后来种地,做起农活象模象样一点不比长工差。东北解放时,家产分给穷人,外公被镇压。表哥的母亲作为封建社会的受害者,另嫁他人。表哥与外婆一起生活。

      他众多的叔叔姑姑们,一个个读书到了外面。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境遇。我母亲及她的姐姐们其实也不比表哥大几岁,只因辈份,就可以任意训斥或体罚表哥。我曾发现几个姨妈端坐在床上,六十多岁的表哥虔诚地跪在地上,觉得既滑稽又可怜。

      表哥没有读过几天书,不善言谈。我默默地听他讲那些久远的近乎于神话般的故事。突然,他唱了起来“小白菜黄又黄,三岁没了娘……”他说这首歌好像专为他写的。他边哭边唱,那凄凉哀怨的曲调,在静静的午夜,是那么震撼心灵,悠长悠长地飘荡在那个不寻常的夜里,久久回荡在我的记忆中。

      真正的感情不受文化水平的限制,大表哥对我的痛爱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在那吃肉凭票供应的年头,只要我去,表哥一定要将我的饭碗里堆满大肉块。并要亲自看着我将其吃掉才满意。因为这件事,我曾向他发过脾气。我先后搬了九次家,都是他率领几个侄儿为我做劳动力。最后一次搬家时,他已经身体出现异常。我不让他去了,有这几个体壮如牛的侄儿就够了。但在搬家那天清早,他又悄悄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八十年代中期,他到香港和在台工作的舅舅会面。(因为那时台湾拒绝大陆人探亲)回来时给我买一件很漂亮的红花上衣。大表嫂说他从来没有给她买过衣服。

      表哥病后,除了典型的国骂,(只对大表嫂专用词),基本失去了语言功能。那些年我身体不好,侄儿们便隐瞒了他的病情。后来我去看他,见面他就流泪了。然后竟然发出声音,开始谁也听不懂,后来仔细听,是在喊“肉”字。他大概一辈子喜欢吃肉,认为肉是最好的东西。看到我来了,让家里人去给我买肉。然后用手比划着,急得不行,大表嫂也猜不出来他的意图。我坐在他身边,向他讲我的事情。一样一样地告诉他。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认真地听。我讲完后,他便用手还在比量着,非常着急。我知道他还是有想问的事。“是问狗狗吗?”他笑着使劲点头。我告诉他我女儿的情况,他一脸慈祥笑眯眯地听着。

      大表哥的人生实在算不上风光。小时候与长工们一起生活和劳作,长大后又实实在在地背着“地主”的成份经历了那个时代。我常常想起大表哥,想起他走过的七十年。“小白菜黄又黄,三岁没了娘……”那凄凉哀婉的曲调老是忽隐忽现在我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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