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琪随笔：鱼玄机与江边柳
十来岁就诗名远扬的唐朝少女鱼幼薇，很受大诗人温庭筠的赏识。温庭筠四处寻访这位小诗童，终于在长安东南隅平康里一所破落小院里，找到了鱼幼薇。温庭筠放眼瞭望四周的风景，烟波缥缈，渔人垂钓，小河潺潺东流去，正是柳絮飞舞时。为了试探一下小诗童的才情，温庭筠随机命题：“江边柳”，让小幼薇即兴赋诗，小幼薇托腮思忖片刻，就挥笔成诗：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诵读着诗句喜出望外，意境空旷辽远，动静跌宕有序，远近遥相呼应，高低错落有致，布局对仗方正，韵脚顿挫抑扬，景物虚实相衬，人景水乳交融，不论是遣词用句布局谋篇，还是平仄音韵诗情意境，都妥贴得当，恰到好处，这么完美的诗作竟出自一位十岁的少女，而且是即兴之作，实在了不起。小幼薇的才情学养令才华卓绝的温庭筠赞叹不已。
这位小诗童就是后来享誉大唐诗坛位数不多的女诗人之一鱼玄机。她和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
鱼玄机原名鱼幼薇，生于晚唐武宗会昌二年。鱼父饱读诗书，但仕途坎坷，屡试不中，只好用全部的学识来教养唯一的女儿鱼幼薇。聪颖的小幼薇在父亲的谆谆教诲下，饱读佳作名篇，五岁诵诗数百篇，七岁赋文弄诗笺，十岁时已经名扬长安。可惜命运不济，父亲因病早亡，母女二人只好迁居平康里的破落小院里，靠给附近青楼娼妓做女红和浆洗衣服维持生计。温庭筠十分怜爱小幼薇，主动担当鱼幼薇的家庭教师，为她教授诗词歌赋，他们亦师亦友，其乐融融。
鱼幼薇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时，已经是长安街头巷尾名声大噪的才女诗人。
一天，从襄阳归来的温庭筠携鱼幼薇游览崇贞观，碰到一群新科进士争相在观壁上题诗。鱼幼薇也满怀感慨地题下一首七言绝句：“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感叹自己身为女儿身，空怀诗才大志。鱼幼薇的姿色和才情引得新及第的状元进士们一片赞叹和仰慕。
几天后，新科进士李亿拜访温庭筠，无意间发现案几上的一幅字迹娟秀的诗笺，笔体几乎和崇贞观壁上的七言绝句一模一样，不禁暗生欢喜，慌忙拿起细读：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
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月下鱼戏，霓虹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李亿问明作者，这首六言诗正是那天在崇贞道观遇到的美女才人鱼幼薇所作，李亿的心中激动难平。从眉眼举止间，温庭筠已经猜中了李亿的心思，出于对鱼幼薇前途的考虑，就从中撮合他们。
鱼幼薇不仅有八斗之才，更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来自江陵的官宦世家子弟李亿，一顾倾其心，二顾倾其情，三顾已经坠入爱河不能自拔。在长安繁花似锦的阳春三月，一顶八抬大轿把红妆盛扮的鱼幼薇抬进了李亿的林亭别墅。金童玉女，珠帘合璧，良宵佳境，蜜意无穷。才子佳人的绝配，一时轰动京城。
李亿在江陵已经有家室， 鱼幼薇只好被委屈纳为妾。纸包不住火，河东狮裴氏知道后怒不可遏，这段美妙的绝恋魂断蓝桥。李亿被逼写下休书，忍疼将鱼幼薇扫地出门。风姿卓绝的鱼幼薇新婚燕尔就惨遭抛弃。这桩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走投无路的鱼幼薇只好被送进咸宜观做了女道士，改名鱼玄机。李亿为把鱼玄机藏在这里，不惜重金修葺咸宜观，期待着有朝一日再续前缘重修旧好。李亿想尽一切办法劝导裴氏接受鱼幼薇，可出身名门的裴氏始终不点头。裴氏心机很重，为了杜绝他们死灰复燃，她暗自打通关系把李亿调遣到外地去做官了。
有位客人突然来告诉鱼玄机：李亿已经携妻儿远下扬州赴任了。这突如其来的炸雷，把鱼玄机从痴情的等待中惊醒。 爱情这把杀猪刀，凶残地刺向了毫无防备的、纯洁善良的女诗人鱼玄机。鱼玄机在古观的黄卷孤灯下苦煎熬了三年，望眼欲穿地盼着夫君李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春花秋月，江枫渔火，一年又一年，心中那份柔情蜜意时常在思念中隐隐作疼，如今这一切就像那滚滚东流的江水，一去不复返了。她烦杂的心绪剪不断理还乱。鱼幼薇拿起送别李亿时写下的《江陵愁望寄子安》：“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泣不成声，字字滴血，声声流泪。
鱼玄机被抛弃了，她在清冷的咸宜观秉烛写下了那首传诵千古的《赠邻女》诗:“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幻想破灭了，看破红尘的鱼玄机，不再相信爱情，由格调高迈的才女堕入恶俗的深渊，行尸走肉般地踏上了放荡不羁的风尘路。她在道观外贴出一张红告示：“鱼玄机诗文候教”，这无疑是一面高高挂起的招牌幌子，一时间招引来很多寻花觅蝶的风流公子，鱼玄机过起了醉生梦死的香艳生活。唐朝诗坛陨落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女诗人，道观里多出了一个风华绝世的风尘女。
温庭筠怎么不出场呢？
鱼玄机成长的重要时期，温庭筠离开了长安，做了襄阳刺史徐简的幕僚。鱼幼薇十分思念他，写下了五言律诗《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据说温庭筠奇丑无比，估计他在才貌双绝的少女鱼幼薇面前自惭形秽，尽管他对情犊初开的鱼幼薇怜爱有加，但顾及年岁的悬殊，他对这份稚嫩而真切的爱情始终没有勇气回应。鱼幼薇对温庭筠羞涩的爱，情真意切，柔肠百结，但始终得不到温庭筠的回音，这让怀春的少女寝食难安，她的寂寞、怅惘、幽怨和绵长的相思，都写进了《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鱼幼薇对温庭筠的爱慕切切动人。这朵含苞待放的花，在温庭筠的躲避谦让下，最终被李亿采摘了。李亿伸向鱼玄机的爱，分明是一双凶险的魔掌，生生地摧残了这朵娇艳欲滴的花，让她还没来得及彻底绽开，就凋谢了。
据史书记载，鱼玄机身边有位美丽的侍女，叫绿翘，一天，鱼玄机因事外出，适逢他最要好的男友陈韪来道观造访，绿翘在观内接待了他。鱼玄机回来后，怀疑绿翘与陈韪苟合，鞭笞绿翘时失手将其打死。人命关天。24岁的鱼玄机被京兆尹温章处死，仓皇地走完了她悲凄短暂的一生。
鱼玄机短暂悲戚的命运像一块鲜嫩的补丁，打在大唐铁灰阴冷的脊背上，常常令人生出明珠暗投的惋惜和悲凉。
丁小琪2017年2月6日桃李居
参考资料：《女人千年的荣誉与哀伤：红颜》、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皇甫枚《三水小牍》、宋初孙光宪《北梦琐言》等。
作者简介
丁小琪，女，南阳人，著名网络诗人，博客中国专栏作家。声乐教师, 高级职称。双本科学历。先后师从中央音乐学院吴天球、郭淑珍教授学习意大利美声唱法。有作品数百首被多家报刊及民刊和诗集选发。出版有诗集《花儿开在月光下》。入选“1917--2016影响中国百年百位诗人评选”百位新锐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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