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先生”

成尚荣：

成尚荣，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兼任江苏省教育管理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教育学会素质教育实验区指导专家。《江苏教育研究》、《现代特殊教育》主编。

本文根据成尚荣先生《名师的阐述与三个第一》讲座录音整理。

“古者称师曰先生”。先生，一个崇高的称谓，古朴、悠久、厚重，浓浓的文化味儿。不是所有教师都可以被称为“先生”的，因为“先生”乃是一种修为、纯粹、慎独。依我看，名师、教育家应当是“先生”，但不是所有的名师都能成为“先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要成为名师，成为教育家，首先要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先生。把名师界定为先生，这是对名师最高的期待，也是对名师的最大尊敬。

两年前北京的一次展览会上放一部《文武民国》的纪录片，纪录片是选择民国时期的几位大教授、名校长。有蔡元培、张伯岺、马相伯、陈寅恪、梁漱溟、胡适等，这部纪录片创下一个记录，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观看、去参观的人竟达十几万人。为什么创造了这个奇迹？因为这个纪录片有个题目《先生回来》，是希望蔡元培、张伯岺、马相伯、陈寅恪、梁漱溟、胡适等先生再次回来。他们人已经没有办法回来了，指“为人之道回来”、“为师之道回来”、“先生之风”回来。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今天上半年镇江市开了一个座谈会，请了语文届三位大家于漪、李吉林、洪宗礼汇聚镇江。第一位来自上海于漪，第二位从南通创立情景教育李吉林的老师，获得国家首届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的特等奖；第三位从泰州中学的语文教师洪宗礼，三位大师汇聚镇江。成尚荣先生主持说，还叫同样的主题就叫《先生回来》。为什么叫做先生回来？因为这三位老师现在都不在镇江工作，但是他们都是镇江人，那天他们分别从上海、南通、泰州来到镇江是不也是先生回来了呢？但是和北京的展览会一样何止是先生人回来呢！说先生回来其实是一种期盼是一种呼唤，呼唤先生回来。如果再坐的是先生，先生之风真的是山高水长。

在会上，于漪老师第一个发言，说我有一个习惯，每次写文章讲话无论多长我都不打草稿，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不打草稿但是每次发言都是那么精彩，语言是那么流畅，生动中不乏深刻。于老师说我这个习惯是怎么形成的，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和中学的语文老师帮助我形成的，她的意思是中小学教育，基础教育对一个中小学生是多么的重要，未来的成长，生命的发展，影响是多么大。也许当时给她一句话，也许当时给她一个批语，也许老师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其实都是在你的心灵深处播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它会发芽，它会长大，会长成一颗好大的树。于老师说，我的小学在镇江一条小巷里的小学度过的，有一天老师让我们写汉字描红，她说我清楚地记得那次老师让我们把描红的字放在阳光下去观看，你们做过吗？估计大多数老师没有做过，于老师说我们第一次看到太阳光下的汉字，我们的中国汉字是那么的美丽，是那么的鲜活，这个小小的教学行为，让于老师记住了汉字的美，母语最亲。她又讲，小时候发生了一个故事，我的同桌和老师之间的故事，我的成绩都非常好，每次成绩都很不错，可是我同桌的成绩不行，于是又一次考试的时候，我帮助了那位同学，我考了100分，那位同学成绩也相当的不错，但是那次老师把我们叫过去，问清了情况，当面把我的100分改成了0分，到现在为止我都记得，我都不记恨我的老师。于老师讲，因为我知道我的老师不是在交给我知识，是在交给我怎么做人，在分数的背后，在教科书的背后，在课程的背后，应该是一个“人”。你不能只看到考试卷上的题目，不能只注重试卷上那个分数，智慧的教师。真正是先生，一定会从试卷的表面看到试卷的背后，试卷的深处。于老师又说，第二天，日本鬼子要来扫荡，我们都要到乡下去逃难，但是就在今天，我们音乐老师给我们大家上了最后一课，教什么呢？《苏武牧羊》接着于老师轻轻哼起了《苏武牧羊》的歌词，那个歌词里，那个旋律里有什么？充满着民族的血腥，名族的血气，名族的风骨，民族的脊梁，这就是于老师所讲的故事，她所讲的小学教育和年青时候的故事，她最后讲的两句话作为概括，这两句话非常平实，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但是它会震撼你的人心，这两句话叫，第一句：“我一辈子做教师。”第二句“一辈子学做教师。”第二句只比第一句话多一个字，但是两句话的意思是不同的。第一句话“我一辈子做教师。”它的价值追求是教师这个职业，对教师这个专业无比的热爱，无比忠诚，执着、坚守，更多的是情怀、态度、价值取向，要一辈子做教师；第二句“一辈子学做教师。”则是求真、求善、求美的过程，坦荡，谦逊，坚守，精进。先生带回了情怀与品格。她已经是全国有名的教师了，全国特级教师了，到现在为止还要一辈子学做教师。教师这个专业是个大学问，永远学不完的，也许你跨进校门，跨进课堂，跨进教育，当做教师了，你永远学不完，但我经常要向我的学生学习。高中生非常喜欢流行歌曲，喜欢周杰伦，喜欢王菲，他们的一举一动学生都非常关注，王菲的那首歌词看起来毫无逻辑，前言不搭后语的，简直是混搭。什么“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 太阳下山 远走高飞 一二三岁 四五六岁 千秋万岁”，学生说，这歌词我们非常喜欢。接着他们举了个例子，当一个男孩和女孩站在一起，那个男孩非常喜欢这个女孩，追求这个女孩，但是这个女孩子突然之间向这个男孩提了个问题：“你爱我吗？”这是对男孩的考验，女孩总是要考验男孩的，女人总是要考验男人的。男孩信心满满毫不迟疑说：“我爱你。”但是那个女孩子说，你是假的，你已经不是“第一口蛋糕的滋味了。不知道是第几口蛋糕的滋味了。“学生说看起来歌词没有什么，但是和我们的生活紧紧联系那么紧密，那么深刻，我们当然喜欢周杰伦，喜欢王菲。于老师说我不了解当前的学生，我不了解他们所喜欢的东西。这种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差异，于老师从自身检查起，说明我们对现在的学生是不太理解，如果不理解学生，你怎么可能成为好教师呢？所以她说”我一辈子学做教师。”听了于老师说的话后，我心中就升起两个字于漪老师是“先生”，于漪先生。

 第二个发言的是李吉林先生，在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李老师就投入教学改革试验的研究。他提出情景教学，研究教学在哪里发生的，学生的学习是在哪里发生的？是在情景中发生的，孩子们从幼儿园进入小学，从小学进入中学，他们就是进入一个符号的世界，符号的世界很枯燥，它和现实的生活远离了，显得苍白了，李老师让学生的学习发生在情景中，把符号世界和鲜活的现实生活世界联系在起来这叫“情景教学”。他又从“情景教学”发展到“情景教育”，因为情景教学还具有普遍性，任何教学都具有教育性，情景教学到情景教育这是一种大的发展。但是无论是教学还是教育，都应该寻找到一种载体，这个载体是什么？应该是课程，研究情景教学，研究情景教育，不研究课程，是得不到落实的。于是第三阶段提出情景课程，课程是为了什么？课程教学的核心是什么？是学生的学习。于是进入了第四阶段的情境中的儿童学习，叫情景学习，又是一种新发展，情景学习特别关注先进理论，尤其是脑科学的理论对儿童学习究竟发生什么影响。于是进入第五个阶段脑科学下的儿童学习。从情景教学到情景教育，到情景课程，到情景下的儿童学习，到脑科学下的儿童学习。从来没有停下脚步。他有两个比喻，李吉林说：“我是一个竞走运动员，又是一个跳高运动员。”竞走运动员，他不断在走，而且走的快，一直往前走，但是竞走运动员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脚从来不离开大地，脚踏实地，脚离开大地还有前行的力量吗？第二个比喻“我又是个跳高运动员”，跳高运动员前面总有一个标杆，这个标杆标识着它的高度，也就是它的目标，他是个跳高运动员，意味着标杆在不断提升，也就是他的目标在不断提升，不断提高不断攀升。“我是一个竞走运动员，又是一个跳高运动员。”听了他的发言，李吉林是“先生”，追求更高境界，仰望星空，逐向山峰之巅。先生带回了精神与境界。

第三位发言洪宗礼先生。在他面前有三座高峰，第一个是“中外母语的比较研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母语，所以母语教育也是不同的，他需要在全球的范围内比较中研究。发现我们的母语和国外的母语差异在哪里？“中外母语比较的研究”，形成了研究成果。洪宗礼他是个教师，但是他又是学者，洪宗礼非常成功的完成了一次转化，从教师转化为学者，你们呢？我们能不能从教师转化为学者。他第二座高峰是教材的编写，他编写了“洪氏语文”的教材，初中语文教材，国家课程通过。第三座高峰，他本身的母语教育。三座高峰有人给他用一个名字概括叫“洪氏语文”。说道“洪氏语文”的时候说明已经形成一个流派，而且这个流派可能要发展成为一个学派。洪老师也有两句话和大家分享，因为这两句话对我的影响特别大，第一句话说：“我从来把工作当作学问来做。”上课、下课、备课，把工作当做学问来做。第二句话：“我从讲台站到书架上。”老师总要上课，总要站在讲台前，但是从讲台前站在书架上，意味着在不断读书，意味着本身不就是一本书吗？作为好教师要读多少书啊，从书架上再走下来，走到讲台前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个教师。再从讲台前站到书架上，获得了什么？讲台前书架上，书架上讲台前，来来复复。听了洪老师的发言，我心里也是冒出两个字“先生”，于漪先生，李吉林先生，洪宗礼先生，他们三个分别从上海，南通，泰州回到镇江，“先生回来”了！我们急切地呼唤着先生回来了。先生回来绝不是民国教育回来，“先生回来”一定是“先生之风”、“为师之道”回来，所以不是所有的教师都能成为“先生”的，甚至对所有的名师都能成为“先生”的，尤其在坐的各位包括我，我们是先生吗？我们该怎么做一个先生呢？但是问题讨论到这，我们还没有结束，还需要讨论的是“先生”的本质是什么------知识分子。

与成尚荣先生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