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来到台大学校园想要祭拜一位逝去的民国大师。
再三询问,竟无人知晓他的名字。看着成群涌出教学楼的孩子们,不禁有些迷失。
伴随着“傅钟”悠扬的21响,出台大学校门左拐,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园林映入眼前。
傅园内的陵墓
“傅园”四周环树,寂静而又优雅的陪伴着那一位耿直一生的民国大师。
有些人可能会随着时间逐渐被人遗忘,但有些人应该融入历史,成为那段时期的见证。
在那个大师云集的时代中,他并不算突出,却也格外耀眼。他曾是北京大学校长,开除了过半的北大教授;也当过台大的校长,开创了台大的辉煌;他是蒋介石最不敢得罪的一股清流;也是现代历史的奠基人。
他颠沛流离的一生,凭借一身耿直的正气,活成了一段传奇。
他就是国学大师:傅斯年。
傅斯年
曾经流行过这样一句耿直的话:“我就喜欢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傅斯年的一生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的意义。
1896年,傅斯年在山东聊城出生。他的祖上就是清朝第一状元傅以渐,尊称“星岩先生”,是顺治和康熙两代皇帝的老师。
只可惜到傅斯年这一代,家境已经败落不堪。其父早亡,傅母一人带孩子艰难度日。最惨的时候,家中毫无东西可以变卖,只好拆掉祖上砖瓦勉强换些吃食。
但是,傅斯年却并未因贫困的家境萎靡不振。他继承了山东人民耿直的性格,嫉恶如仇,又继承了祖上大才尚学的品质,刻苦钻研学问。小小年纪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学霸”级人物。
傅斯年一家人:妻子俞大彩,儿子傅仁轨
1913年,傅斯年顺利考上北京大学预科班。四年学业,他三年考了第一,一年考了第二,被学生们称作“孔子之后第一人”。
傅斯年是一个“传说级别”的人物。不光是他博学通古的造诣,还有他为人处世的耿直。
当时北大校园内,傅斯年可谓“横着走”,没有他害怕的人物,也没有他看得起的人物。唯独,胡适一人。
胡适海归后被北大聘为教授给学生上课。很多学生一看这位年轻儒雅的老师就很不服气,纷纷站出来抵制胡适,想要联名把他赶出北大。
傅斯年得到消息后却一改嚣张面孔说:“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听他授课如何,再做理论不迟。”
傅斯年认认真真地听了一整节课,一句话都没说。课后,他叮嘱学生说:“胡适先生可以,不要为难他了。”
学生们一听傅斯年都如此夸赞胡适,想必此人一定博学广才,一时间胡适的课成了北大的热门。
左一傅斯年,中间胡适,右边胡适之子
傅斯年精通国学古文,甚至强过当时教学的某些教授,成为了当时谈而色变的人物。
他性格耿直,遇到错误毫不给老师面子,当堂对质,经常呛得国学教授张不开嘴,最后弄的很多教授一听傅斯年要来上课,吓得赶紧去请假。
当时北大有位古文教授朱蓬仙,是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弟子。他开了一门《文心雕龙》的讲座,听者众多,经常挤满教室,许多学生的耐心地做好笔记。
傅斯年偶然知道此事,就借来学生笔记看了看。这一看却发现了大问题,所谓的古文教授却漏洞百出,其间错误多达三十余处。
耿直的傅斯年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老师胡适,并辗转借来了朱蓬仙的讲义,连夜研读。
错确实错了,但是傅斯年一点都没给这位大师徒弟面子。他联名学生集体签名上书校长蔡元培,要求学校做出明确回复,结果这位古文教授没多久就被辞退了。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傅斯年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学生领袖,冲在了最前端。
没多久他就发现一个问题:思想是好的,但是太过激进了。学生们一直推选傅斯年为运动领袖,结果这位小胖子不干了。
他当着几百个学生的面,耿直的指正他们烧毁建筑的错误。结果身旁一位学生趁其不备,给了他一拳头。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身材臃肿的胖子会一跃而起,翻身骑在别人身上挥舞拳头,现场为之哑声。
后来朋友调侃他为什么突然爆发那么大的力气。傅斯年说:“我以体积乘以速度的动量,可以压到一切。”这位耿直小胖子,从不同流合污,道不同不相为谋。
福尔摩斯说:“真实如钢,耿直如剑。”
傅斯年就是如此的一个人物,客观理性地对待每个人,不偏激又保留反抗的手段。性情刚正不阿,从不武断行事。为人耿直如剑,斩断眼中之疾。
年少成名的傅斯年,耿直的像把猎枪,枪枪都打在学术弊端之上。海外留学7年后,他这把猎枪也并未因时间的磨合而哑火,反而枪枪响亮,清脆。
1919年,傅斯年公派留学海外。求知欲极强的他辗转伦敦大学、柏林大学,又到法国大图书馆。哪里有名师,哪里就会出现他的身影。
7年留学生活,他一个文凭都没拿下来,却收获满满。从生理学到心理学、从数学到语言学、从地质学到哲学,活活自己整成了一个“百科全书”。
年少傅斯年
正如那句话:“文凭都是假的,学到了才是真的”。
别人出国留学混个好文凭,镀金回国就可以成为名校教授,享受高等待遇。
傅斯年却从来不这么想。他认为求学为自己,为民族之大业,为中华之崛起。这位耿直的胖子,脑子里考虑的永远都不是前途,却成为了最有前途的人。
陈寅恪曾经写诗评价傅斯年:“天下英雄独使君”。
1926年傅斯年受聘中山大学回国。2年后,受蔡元培委托成立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他任职所长之职。
顶着这样大的一个中央机构,傅斯年一点都骄傲,也不曾有一丝怠慢。他对待学术的耿直态度,一如往出的尖锐。
当年燕山大学的学生王世襄,想要到他的史语所谋职,前后委托了几个朋友找到了傅斯年。结果傅斯年丝毫不给朋友面子,耿直的拒绝说:“燕大的学生,是没有资格上史语所的。”
弄的朋友和王世襄一脸尴尬,都下不来台了。
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世上三种东西无法挽回:一是泼出去的水,二是流逝的时间,三是说出去的话”。
傅斯年一生光明磊落,嘴上还从没饶过谁。他对事不对人的耿直态度虽然得罪了不少身边朋友,却也博得了众多人的钦佩和赞美。
晚年的王世襄回忆此事时,仍然会被当年傅斯年的霸气所折服。
1941年史语所为躲避日本战机的轰炸不得不搬进四川偏远山区李庄。就在搬迁的途中发生了令傅斯年大为恼火的事情。
史语所全员,举家迁往李庄
当时的史语所可谓大师如林,众星云集。胡福林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员,在史语所的考古组工作,参加了河南安阳殷墟的考古挖掘。
胡福林向傅斯年请假回家照顾妻子,并提前支取2个月的工资做路费。此时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整个史语所都在整理物资准备迁往外地。但是傅斯年还是出于对员工的理解和同情,大方的答应了胡福林的请求。
没想到,胡福林连夜带着自己在史语所的研究资料消失不见了。后来查证,竟是齐鲁大学在背后挖墙脚,答应给他教授身份,并允诺更高的薪资待遇。
傅斯年得到确凿消息后,连发三函直指齐鲁大学不耻行为。并连同胡福林以及齐鲁大学的顾颉刚和钱穆等人一起骂将起来。
傅斯年的霸气以及在学界的身份地位,齐鲁大学的当权者自然知晓。惹不起,还躲不起嘛,齐鲁大学发文推辞几句就再不敢出声了。
此后,胡福林曾多次示好傅斯年,寻求学术上的帮助,全都被严词拒绝了。
“傅老虎”这个称号就在学术界广泛地流传起来。大家都清楚,这只“假老虎”比真老虎还要凶猛,说也说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
傅斯年就像一个钉子,深深的扎在人心之上,时常给你警醒,刺痛人们将要麻木的灵魂。
跟随史语所一同迁移李庄的还有营造学社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初到李庄时,面对一片荒芜凄惨的山区环境,林徽因满是牢骚,再加上旅途的奔波很快就疾病缠身,卧床不起。
祸不单行,梁思成的弟弟梁思永当时在史语所任职教授,也因为旅途劳累和水土不服身患重疾。
左傅斯年,右二梁思永
两位重要人物同时染病,让傅斯年焦虑不堪。史语所的医疗能力极其的有限,要钱没钱,要药也没药,总不能看着两个杰出的人才就这么客死他乡吧。
耿直的傅斯年想起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朱家骅,于是写信求其拨款救治林徽因和梁思永。
信中直接了当的开价“两三万元”,还不忘解释说:“此数虽大,然此等病症,所费当不止此也”。
那意思就是说:“你别看我要的多,没准这点钱还不够呢!”
信发出了11天,未见回音,傅斯年心里又不踏实了。他怕自己开的价对方无力承担,于是又写一封信,表面两位患者都是国之大才,如若不救是巨大的损失。这俨然是一封带着“威胁”的求助信。
又过半月仍不见来信,傅斯年第三次发信。这一次霸气的傅斯年也学会了诉苦。信中表示,史语所已经开始变卖家当,全力为二人治病。还不忘提醒说,去年我自己患病的时候,就给报销了医药费,至今我感激涕零。
其实傅斯年说的都是实话,史语所为了给林徽因和梁思永筹集到药物几乎面临倒闭的局面,所有人都节衣缩食,把能用的资金全部都耗费在医药上了。
五个月后,2万元救治金全部都交到了林徽因和梁思永手里,傅斯年一分都没留下。
俗话说:“不借钱,你永远不会知道生活的艰难”。
傅斯年和林徽因并非朋友,和梁思永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他却耿直的甘愿冒得罪领导的风险,三次写信借钱。为的不是私人情谊,而是国家人才的惋惜。
借钱的耿直了,给钱的就不好受了。朱家骅收到信后,一看就傻眼了。“两三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是自己了,就连整个学校也不好凑出这么大一笔费用。
他赶紧写信给上级反映此事。因为时局战乱,四处都急需资金,两三万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谁也不敢冒风险批下这一笔巨额的治疗费。但“傅老虎”的名头是众所周知的耿直,谁也不敢怠慢。最终一级一级的就传到了蒋介石的手里。
蒋介石对于傅斯年早就仰慕已久,来信有理有据,有情有义,让他毫无推辞借口。出于无奈,只好从自己的私人资金中拿出了2万元。
在蒋介石的眼中,傅斯年是不可多得的重用之才。他刚直不阿,检举腐败,心直口快,崇尚学术,几乎全身都是优点。
可唯有一个缺点却愁坏了蒋介石。他曾多次邀请傅斯年任职高官,全都被严词拒绝了。
只想教学不想当官的傅斯年身为蒋介石下属机构,却专门揭其疮疤,直言不讳,人称“傅大炮”。
蒋介石与傅斯年合影
当时国民党的四大家族,贪赃枉法,名声极其恶劣。傅斯年为人正直,最讨厌贪污受贿的行为。他挺身而出,住持正义,不分场合公开揭发检举孔祥熙丑事。
作为蒋介石的姐夫,孔祥熙根本不把这个搞学术的胖子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没想到傅斯年这门“大炮”可不是摆摆样子的玩具,子弹一旦上膛,必将荡平险恶。
之后的几个月,傅斯年到处搜集孔祥熙贪污的资料,联合内部人员一同检举揭发,最终蒋介石迫于社会压力不得不公开辞退了孔祥熙。
哪成想孔祥熙刚走,宋子文也保不住了。
傅斯年连发两文,向宋子文“开炮”,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宋子文也被辞退了。只凭一人之人,硬是整掉了蒋介石两个行政院长,半壁江山随之倾倒。
然而蒋介石并不恨他,甚至更加器重这个耿直的学术大鳄。
1945年蒋介石极力劝说傅斯年去北京大学任职校长,但是傅斯年却公开表示:“北大校长非胡适不可”。
论资排辈,胡适确实当仁不让。可是当时胡适染病在修养,根本无暇顾及北大教务工作。于是傅斯年休书一封表示将要代理北大校长之职,决心扫除一切“伪北大”时期的教职人员,决不给北大留此劣根。
傅斯年
此言一出,北大一片哗然。
北平沦陷时期,很多教员沦为文化的卖国贼,丧尽人格和国格。傅斯年知道胡适为人厚道,经不住别人的劝说和求情。但新北大必须保持一个干净的环境,坏人还是自己来做吧。
傅斯年冒着众多指责,削减教员,大刀阔斧的把北大“改造”了一番。他的耿直还了北大一片净土。
1949年,受蒋介石之邀,傅斯年就任台大校长。
当年,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访问。蒋介石亲率五院院长和三军司令接见,还特意派人邀请了傅斯年一同会见。
贵宾室内众星云集,唯有三个座位,分别坐着麦克阿瑟、蒋介石和翘着二郎腿的傅斯年,其他众人也只能垂手恭候。
傅斯年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始终如一的真实。他口衔烟斗,谈笑风生,耿直的心境如同孩子般明朗。
蒋介石私下中曾这样评价傅斯年:“台大的事,我们是管不了的!”
这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用自己的耿直赢得世间所有的尊重。
1950年12月20日,在一次议会上,议员郭国基罔顾事实,指责傅斯年作奸犯科,行政有私。
一生光明磊落,耿直率真的傅斯年哪里受的了这种气,答辩之时,情绪过于激动,结果突发脑淤血去世了。
傅斯年的死成了一个时代的悲哀。
为了纪念这位国学大师,台大在校园中铸造了一座钟,取名“傅钟”并把它印入校徽之中。几十年来“傅钟”每日必响21下。
台大校园内的傅钟
一旁的石碑上记着傅斯年的这样一则名言:“一天只有21小时,其余3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台大门口的傅园现在已经略显冷清了,孤零零的墓碑上记载着傅斯年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
曾经台大师生用这样一则悼词评价他:
早开风气,是一代宗师。吾道非欤?浮海说三千弟子。
忍看铭旌,正满天云物。斯人去也,哀鸿况百万苍生。
如今的人们却鲜有人知晓他的名字。
一生光明磊落是他的本色,耿直不屈是他的个性,洒脱自然是他的风度。在哪个大师云集的时代里,只此一人就让璀璨的中华之光,格外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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