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年轻人来说，几乎没有人不害怕变老，当然，我也一样。直到有一天，我成了一名养老院里的护理员，正是从那一刻起，面对众多的老年人，我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让我感到陌生又厌恶的世界......
我是新乡一所专科卫校毕业的，2015年通过老师关系到了郑州一家公办养老院从事老人护理工作。
本来我是不想来这边的，毕竟自己才20来岁，可我老师非要我去，他说“虽然是合同工，但也是吃官家饭的，在体制里面旱涝保收的，再说，你到时候机灵点，还有外快拿，不比你一个丫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强？”
架不住老师劝，父母劝，我就进入了这家养老院。
本以为养老院的工作真的跟老师描绘的那样，可当我进入这所养老院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是骗人的。
第一天上班，我想到的就是逃离。
上班第一天，护理组长给我们做了简单的培训后，我就被分派为一名92岁老奶奶处理“排泄物”。
护理部长说“这位老奶奶来我们院已经三年了，她孩子送来的时候，老太太生活就已经不能自理，整日卧床不起，吃喝拉撒全靠咱们照顾。反正他儿子是国家干部，也舍得出钱，老太太也算是我们的金主了，她能多活一天，我们就能多赚一点钱。小婷，以后她的护理工作就交给你了，只要把老太太照顾好，奖金绩效啥的，包在我身上。”
听到护理部长这么说，我整个人怔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本以为自己是“救死扶伤”来的，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过来照顾瘫痪的老人，还是处理“排泄物”...
看我怔在原地，部长赶紧催促我“傻站着干啥呢？还不过来帮忙！”
于是我赶紧开始把水盆和温毛巾递给部长。
部长说“我们给老人做清洁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防护，毕竟来的人，啥病都有，不能因为赚点钱，把自己也贴进去。”边说着，部长便开始教我怎么清洁老奶奶的身体。
只见她戴好口罩和医用手套，把盆里的水温调试好以后，放在床旁边的椅子上，接着掀开老奶奶下身的被子，双手扶住老奶奶的肩部和髋部。同时让我协助一起用力，老奶奶的身体便成侧卧的姿势。
接着便是把老太太下身污染的尿垫向侧卧的方向进行折叠，把打湿的毛巾拿过来擦拭老太太的会阴部，擦拭的同时观察老太太臀部和会阴部的皮肤变化，并进行登记。
等擦拭干净后，将新的一次性尿垫从侧卧的方向半折，垫在老太太的身下，同时，再把老人向相反的方向翻转，抽离出原来的尿垫，把新的尿垫铺展。
床上整理的一切妥当之后，再将老人转成平躺的姿势，盖上被子，撤下的尿垫放入专用污染物垃圾桶，护理工作才算完成。
其实我们在学校都学过“排泄照料”相关的课程，但第一次上手，还是有些无措，尤其是看到给老奶奶处理“排泄物”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儿崩溃了。一个干瘪的臀部下，附着的暗黑带血的排泄物，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排斥转变成生理上的不适，让我感到恶心和呕吐。
我屏住呼吸，尽可能快速地将这些排泄物处理完毕，清理干净。当一切都已妥当，我去洗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不堪入目，零零星星的排泄物附着在我的衣服上。
中午护理组长带我去食堂打饭，吃午饭的时候，看着碗里“红烧鸡块”那一刻，脑海里想到了老奶奶床上的排泄物，肚子里一顿翻涌，胃酸交合着早餐，瞬间冲进了嘴巴，我赶紧冲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看到我冲出来，护理组长也跟着我跑了出来，边安慰我边帮我清洁面部。
“其实也没啥，就把她们当成咱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习惯就好了。”
虽然我是护理专业毕业，可还是没直接地见过这么真实的画面，想着曾经那些我和我一起学护理的同学，他们都去了医院上班，而我却一时头脑发热，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有了逃离敬老院的打算。
在领导和部长的鼓励和开导下，在底薪加了800元的基础上，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决定坚持下来，毕竟底薪加了足足800元，对于家庭本就不富裕的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酬劳。
我们敬老院的老人多数是离退休人员和干部家庭成员，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社区五保户人员，他们的子女素质相对较高，也“很会来事”，随着在敬老院呆的久了，那种不适感也慢慢消失了，我也慢慢喜欢上这种简单又纯粹的工作状态。
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大人们说“老小孩”，那时候不懂他们口中的老小孩是什么意思。来到养老院之后，我的工作向我诠释了何为“老小孩”。
一位高龄的奶奶脾气特别古怪暴躁，总喜欢冲别人发火。她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尤其是像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小伙、小姑娘，她特别爱缠着我们，跟我们聊天。由于我的性格比较开朗，和她聊天的时候比较多，她和我的关系就越发的亲近了。
后来，别的护理员在给她喂饭的时候，她就不吃了，还会发脾气，把饭洒在地上，甚至直接洒在护理员的身上。只有我去喂她，她才肯吃饭。当然，在我的面前，有时候她也会“淘气”，不想吃饭。每当这时，我总会把脸一板，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此时的她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对我说，我吃，我吃。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总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老人也像孩子，他们不听话的时候就得变变脸色，摆出严厉的样子给他们看。
缺失的安全感，是老年人最深的孤独
曾记得有一个老爷爷喜欢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晚上的时候还喜欢反复开灯关灯。最初我很好奇，我的一个同事前辈告诉我，这个爷爷很缺少“安全感”。
听前辈们这么一说，老爷爷曾经打过仗，是一位老革命，还是一位战斗英雄，脑袋受过炮击，年纪大了，就有点神志不清。
儿子在机关工作，前几年因为“进步”的档口，被人举报“涉及作风问题”，上面的人一查，发现确实有问题，“进步”没进成，还被“双规”，妻子跟他离婚，孩子跟了妻子，他也被撤职察看，本来好好地家庭，就这样散了，儿子就把老人送到了敬老院。
对于“战斗英雄”的崇拜，又对于他的遭遇，我开始留意起爷爷的一举一动，平时对他也格外照顾。
每个周日的下午，他的儿子都会来院里看望他。每天早上爷爷都会早早的起床，在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他每天都在等待儿子来看他，直到他儿子来了，他瞬间像极了见到家长的孩子，无比开心与幸福。
他儿子来看望他，就会哄着他睡觉，老爷爷睡着以后，儿子在慢慢溜走，这一晚，必是他睡眠最好的一个晚上。
可半夜醒来，看不到儿子在身边，他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随意的开关灯。
如果他闹得太厉害，我们就会给他喂两片助眠药，他才能安静睡去，第二天，一醒来，他又开始频繁地开关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在院子里等待他的儿子过来看他...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以前不懂龙应台的这句话的意思，在这一刻，我似乎有些理解了。
在我们这个养老院里，活得最沉默的应该要数李爷爷。
李爷爷今年76岁，他是国企的退休人员，每个月的退休工资1万出头，完全够自己吃穿用度。
李爷爷是一个性格沉默的老人，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看书，还不喜欢其他老人进入图书室打扰他，如果有人冒然闯进去，他就会发火，脾气也是很怪。
虽然李爷爷的儿女们都很孝顺，李爷爷也有不菲的退休金，可李爷爷却宁愿选择来养老院住，也不想跟子女们一起住，按他的原话是“儿媳妇不待见，女婿摆臭脸”，干脆自己出来住，倒是落得个清净。
每过一段时间，李爷爷的儿子就会偷偷带着孙子孙女来看望他，给他带一些他爱吃的食物。孙子孙女们还会给他带一些“玩具”，让李爷爷没事的时候玩玩具。而这段子孙三代同堂的时光，则是李爷爷笑得最多的时光。
每当此时，养老院里的其他老人总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当然，羡慕的同时，也总是伴有更多的失落。因为，不是每个老人的子女都如李爷爷的子女那般有心又有时间。
那些聚在一起闲聊的老人总会时不时地抹起眼角滑出的泪痕，我知道，他们也在期盼自己的孩子来看望他们，在他们的心底，子女们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那份情感不提则已，一提便会决堤。
在养老院里，每个老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半年前来了一位王奶奶，新来的王奶奶逢人都喜欢聊上大半个小时。起初的时候，她只是和别人夸赞他的孙子，孙女学习好，长得机灵，慢慢地，她就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子女不够孝顺。
王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老了，狗都嫌。
王奶奶的一生真可谓是起起落落。刚三十岁出头，丈夫就去世了，留下了一对年龄尚小的儿女。王奶奶起早贪黑，一人做三份工，才得以供两个孩子读书，上学，将他们拉扯成人。
王奶奶说，那时候的她年轻，心里有念想，工作再累，她都不会感到心里苦。王奶奶所说的“信念”正是她的一对儿女。由于丈夫早逝的原因，两个孩子都比较懂事，学习和生活上从来都不用王奶奶操心。儿女们看王奶奶工作辛苦，闲暇之余，主动承担家里的家务活，每天做好饭等着她回家吃......
说着，说着，王奶奶就话锋一转，开始抱怨起命运对她不公。
原本想着儿女们结婚生子之后，她就可以跟随儿女们一起生活，安享晚年。可不曾想，她帮着儿女们带大了孩子，儿女们的家却容不下她。
在儿子家，儿媳嫌她说话多，爱管闲事。
王奶奶性格直爽，看不上来的事情总爱说上几句。
孩子小的时候，儿媳还不说什么，等孩子一上学，儿媳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经常给王奶奶摆脸子，说话都带着火药味，她的那个家再也容不下王奶奶。
相对而言，王奶奶的女儿还算可以，只是她和公婆住在一起，根本没法将王奶奶接去同住。为了不让王奶奶继续受排挤，她女儿便将她送到了我们院里，在这里安度晚年。
可待了一个多月的王奶奶死活不愿意继续在敬老院待着了，更是扬言宁愿死在老家的茅草屋也不愿在敬老院待着，最后没办法，孩子们把她送回了农村老家。
前些天突然传来了王奶奶的噩耗，说王奶奶在夜里上厕所的时候，不慎摔倒磕到了头部，死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养老院里的等级之分，有无子女很重要。
老人进了养老院，就如同孩子进了幼儿园，有没有监护人，差距肉眼可见。
在养老院里，护工的服务是分等级的，给的钱多服务就好，给的钱少服务就差，最可怜的就是那些没有亲人、没有儿子、以及社区的五保户们了。
通常情况，因为从他们身上捞不到太多好处，这种老人不被护工待见，也最容易受到欺负。
养老院里的规矩很严，随处都是监控，很少有护工欺负老人，但这并不代表着老人不会被冷暴力。
当然，假若这些老人家中有子女，那护工就不敢随便冷落对方，哪怕老人的儿子并不孝顺，也不会给护工塞红包，养老院不敢轻易地“冷暴力”这些老人。
如果老人在敬老院受欺负让子女知道了，“职位”大的子女，免不了过来“指导工作”，又是调监控，又是约谈护工，把我们一顿折腾。
因而，对于有子女的老年人，无论他们的子女是否孝顺，我们都要小心谨慎的服务，毕竟我们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而没有子女的老人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对比之下，没有子女的老年人就好应付得多，即使他们受了欺负，也不会有人来查，更不用担心会被报复。
没有子女、没有儿子、女儿远嫁的老人们如果受“冷落了”，生了重病，养老院直接将他们送去医院就行了，就死救活靠天意，也没人找敬老院麻烦。
总之，只要有子女，在养老院的地位就不一样。
当然，也有护工跟老人产生不伦恋的，你图我身体，我图你家产，也无可厚厚。
住养老院，真的是老年人最好的选择吗？
我见过很多老人最初的时候都很乐意来养老院，但当他们进来不到几个月就再也不愿意在这里住下去了。
因为，在养老院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归属感。
养老院的环境和设施再好，也给不了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的感觉。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是老年人晚年最大的精神安慰。
而住进养老院，一切作息都有规律，这让他们感觉不到自由，更感觉不到顺心。离开了几十年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家了他们熟悉的亲人，会让他们的内心很失落，心情很抑郁。
他们知道自己进入养老院其实就是等死，郁郁而终只是时间问题，但出于对子女的爱，哪怕是默默等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硬要说老人适不适合进养老院？
哪怕我是既得利益者，哪怕我外快一个月1、2万，我还是想说：稍微有一点点办法，也不要轻易地把老人送进养老院，哪怕你在家门口给他弄个猪圈养着，也比老人在敬老院待着等死强......
如果等我老的那天，子女敢把我送敬老院，我宁愿跳河自戕，也不会踏进养老院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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