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栽树，后人纳凉

（一）

过年前的几天，广州的天气晴朗得不得了。中午我躺在飘窗上晒太阳，手机响了，收到一条拜年微信。是一个加了微信以后就在朋友圈没有任何互动的朋友发过来的。

 

说是朋友，其实他比我大十几岁，我们也只是在某次户外活动中有过一次比较开心的“合作”。他是队长，带领包括他老婆、堂妹在内的我们几个队员，在那次“定向运动”中大胜对手。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结了婚、生了女儿，又升了职，在我看来简直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典范。我们一帮人为了庆祝他升职，聚一起吃了顿饭，还说好了吃完饭一起去K歌，结果路上他家里来个电话，说是女儿可能吃积食了呕吐了，他立马牵起老婆的手，撇下我们火急火燎往家里赶。

 

 

我们一帮女孩子狂呼：绝世好男人啊！

他堂妹挤了挤眼睛：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他的从前。

 

 

然后，我们就有幸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会儿他们家开工厂，他也算是个富二代，花心、多金、帅气是他的标签。组建一乐队之后，作为鼓手的他更是把女孩子们给迷得五迷三道。那会儿，她女朋友很多，一夜情当然也不少。他爸爸觉得得找个法子治治他这个纨绔子弟，就想出一个绝（作）妙（孽）的主意：给他娶妻生子。

 

娶进门的姑娘是他爸爸的战友的女儿（插播一句：他爸爸坑起自己的战友来也是毫不含糊），姑娘人很单纯，从小就是家里的乖乖女，之前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因为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对他之前的黑历史并不怎么了解。第一次见面，她看他长得帅气，人又幽默，还很善于讨女孩子欢心，也就喜欢上了。

 

这位朋友想着自己也到了结婚年龄，刚好有门当户对的姑娘送上门，那就从了“父母之命”吧。两个人顺利成了婚，婚后没多久，这哥们儿就故态复苏了，妻子一怀孕就开始各种搞外遇。孩子下地之后，也没见这个当了爹的哥们儿有多少责任感，他照例是眠花宿柳、游戏人间，玩得不亦乐乎。妻子终于无法忍受，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

 

他人生中的转折点，出现在他爸爸意外去世后。家里的顶梁柱忽然塌了，他不得不挑起大梁，子承父业。坐上厂长的位子后，他懵逼了，因为不懂经营，几乎把厂子经营到了倒闭的边缘。

 

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唯恐避他而不及，那些他曾经睡过的女人也溜得不见踪影。如果换做一般的纨绔子弟，可能这下子也就堕落了，但他没有，反倒是破釜沉舟，把厂子卖了，然后出门找工作，并且凭自己的设计才华在广告界混得风生水起。

 

事业稳定下来以后，他也开始考虑再婚生子，于是选了现在这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妻子。也许是玩腻了，也许也是因为经历一些事儿成熟了，他在第二段婚姻里他表现得出奇地忠诚。他们的婚姻生活就跟我们看到的一样，几近美满。

 

我总觉得让曾经一个放浪形骸的人发生这样的惊天转变，是不大可能的事儿。那些美满，或许只是旁人看到的“美满”，个中的阴暗曲折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今日再遇到，我忍不住问了问他对现在婚姻的看法。

 

他说，现在的生活令他满足。经历过那些事情，他才知道家庭对一个人有多重要，而且有很多好处是只有在单偶关系里他才能享受到的，所以他自愿自发愿意去维护这段关系，觉得每一天都是跟伴侣“共同创造”出来的，他觉得现在这样最最好。

 

我从这番话中，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维护婚姻的诚意。

 

 

如果故事只是讲到这里，这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可问题是，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半没有讲完，是关于他前妻和儿子的。

 

前妻跟他离婚后，回了老家。一开始，他还按时给抚养费，再后来因为家道中落，他忙于躲债，忙于东山再起，就跟那边断了联系。大概过了两年多吧，等他事业稍微稳定下来，再去联系前妻的时候，才得知他们共同的儿子已经患上白血病去世了。

 

这个打击对前妻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她甚至曾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再之后，她领养了一只猫和两只狗，和自己年近九十岁的父母亲住在一起。

 

 

这些都是他堂妹告诉我的，我问：“她后来有再婚吗？”

他堂妹说：“没有。都四十好几了，也很难了”。

我说：“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错”。

“那是她的命。”

 

 

“那是她的命”，这句话让我难过了许久。

 

我常常会猜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想起前妻以及那个他几乎没给过任何父爱就早早夭折的儿子时，他会不会心存内疚。可后来又觉得这种猜想毫无意义。

 

他堂妹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他在听到他之前那个儿子的死讯的时候，反而有种很解脱的感觉，因为他跟前妻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可以因为孩子的去世而斩断了”。

 

这一席话，听得我后背发凉。

 

这哪还是我们之前说的“是个女人都想嫁”的暖男。

 

我也是在《追风筝的人》那本书里，了解到一种内疚心理学：当你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某个人的事情，而你又没法正视那样卑鄙下流的自己的时候，你会倾向于继续加害那个人，甚至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里。因为只要他消失了，你就不必想起那些难堪的往事，你就能以一个好人的姿态存立于世上。

 

诚如他的堂妹对他的了解，他对前妻的内疚确实应该是有限的，因为他记得更清楚的不是家道中落之前自己的放浪形骸，而是树倒弥孙散后的坎坷艰难、人情凉薄。对那个夭折的儿子，他从来没上过心，自然也没有任何感情。那个孩子的死讯，与别人家孩子的死讯，对他而言应该没有两样。

 

如果，他能在第一段婚姻中付出今天一半的诚意，这个故事的结局或许就会改写。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二）

这位朋友的故事，令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如今他已经是个老板，有一个女儿归前妻。现在的妻子也比自己小十几岁，后来他又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他跟前妻认识的时候，一个月只拿几百块的工资，后来，为了追求事业的成就，他开始创业，曾经一度成为忙到恨不得一天工作18个小时的工作狂，没有生活，工作大过天，回到家里还忙不迭地接打各种电话。

 

前妻要动阑尾炎手术，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出差更重要。孩子幼儿园举办亲子活动，他想都没想选择了拒绝。大女儿在一次户外活动中摔断了腿，前妻哭着喊他回家，他说：你先处理下，我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他忙于竞争，忙于拓展业务，忙于机场接送客户，忙于在酒桌上建立人脉，生怕自己有丝毫落于人后。每次前妻有怨言，他都只有一句话：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奋斗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支持我的事业？男人没了事业还能叫什么男人？！

 

在前妻眼里，他是这样的：没有周末，没有蜜月，没有家庭聚会，没有全家旅行，每天忙到累到回到家就只想睡觉，甚至变成了性冷淡。

 

事情终于走到离婚那一步，是因为前妻某天发现自己下体不舒服。

一去医院检查：淋病。

前妻整个人都崩溃了，找了娘家人跟踪了他几日，便什么都明白了。

 

被抓了个现行后，他说：每个人都找小姐陪酒，我不找像话吗？这也是我的工作！

前妻是那个时代的大学生，生性高傲，只留给她一句话：你太忙了。

而也只扔给前妻一句话：等我功成名就，你会后悔的！

 

离婚后，他依然忙得脚不点地，事业自然也蒸蒸日上。

 

真正让他停下来，谦卑起来的，是他自己母亲的去世。随后，他被查出来冠心病。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整休自己的身体和心情。

 

生活的节奏骤然慢了下来，他开始剖析自己：在过度事业心的驱使下，自己跟自己较劲，生活在无穷无尽的不安、挣扎、忙乱中。而这种灵魂深处的自我争斗让他变得倦怠、自私，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他的事业转，否则就是不理解他、不体谅他。他把这种情绪带入家庭中，遇到问题几乎是必然。

 

你以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找前妻复婚去了？并没有。

 

在他的圈子里，大家都以搞定年轻美貌的女人为荣。他嘴上不承认，但潜意识里觉得前妻现在的年龄和容貌，早已经无法匹配他作为老板的身份。

 

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他，果然很快找到了年轻貌美的伴侣。这一次，生活和家庭似乎并没有成为他事业心和进取心的牺牲品。一开始，他对第二任妻子倒是也没有多好，据说也是经常外出“应酬”，可能也免不了会叫特殊服务，只是这个妻子显得尤为大度，只要这个男人还愿意回家、还愿意把钱拿回家并且不把女人或性病带回家，她倒也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最大的改变，表现在对孩子上。为了给小女儿买合适的纸尿裤，他去香港出差时亲自给扛回来；从小女儿一岁开始，他就陪她去上各种早教班；在家里，更是经常让小女儿把自己当成大马骑来骑去；小女儿在幼儿园摔破了膝盖，正在开会的他能提前结束会议跑去幼儿园把女儿接了出来……

 

有一天，他和自己的妹妹一起坐院子里喝茶，看着不远处踢毽子的小女儿，他忽然说了一句：“如果她哪天嫁人了，光想想我都很难过。她可千万不要嫁他爸爸这样的”。

 

也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这一层，还是老了实在是玩不动了，抑或是事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没有必要再陪客户去特殊场所消遣。这两年，他终于变成了一个纯k金好丈夫、好爸爸。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想起要去关心一下大女儿。

 

跟前妻离婚时，离婚协议上关于抚养费的条款，是参照他当时微薄的收入写的。身价大涨后，他一直铆着一股劲儿。他总觉得，前妻哪天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下去了，一定会后悔跟他离婚，一定会回来求他支援。可他这一等，就等了快二十年。前妻虽然没有飞黄腾达，也没有再婚，但愣是独力把女儿抚养成人，没找他多要过一分钱。

 

如今，他感到内疚了，对大女儿一出手就是一套房。而那个大女儿，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

 

这些故事，正是他的大女儿跟我讲的。

 

他还说：第一个女儿，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现在看到小女儿，才觉得自己错过了多少天伦之乐。人都该有“事业心”，但“事业心”不一定站在生活的对立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后，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但我常常会想起他跟前妻生的我认识的这个大女儿。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并没有享受过富足的生活，看到的全是忙碌的父亲，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时代也从来没享受过父亲无微不至的关爱。她所得到的父爱以及来自父亲的庇佑，不到她那个同父异母妹妹的万分之一。

（三）

 

 

我记不得是多久之前无意中看到这样的一组图片，当时看到便唏嘘不已。

 

一个人怀着他自认为的爱，没有考虑地紧抱了带刺的仙人掌，后来他离开了，带着满身伤痕，而下一个人，拥抱的却是没有刺的仙人掌。它道出了一条婚恋潜规则：不成熟时期的爱情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不喜欢这些个“前人栽树，后人纳凉”故事，虽然结局算是大团圆。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拥有前面两个故事中那两个男人那样的幸运——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婚姻上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更多的人，遵循“不作就不会死”的定律，或许从此沉沦堕落。即便再婚，也是“珠玉在前，木渎在后”，娶来的妻子根本不如前一个好。

 

我也根本不相信“真正的浪子会回头”。那些浪过，最终又回了头的，只不过是浪得不彻底的“渔夫”，家庭终究是他的归宿，而后人之所以能纳到凉，也不一定是前人栽树的结果。该长大的树，终究是要长大的，不管有没有风雨“刺激”。

 

只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因为有的人，不走到那一步永远不会停下来反思自我。反思过后，再在Ta生命中出现的人绝对比之前出现的人更幸运，这根本没公平可言，没道理可讲。

 

我们可以和爱情谈理想、谈罗曼史、谈柏拉图，却唯独不要和它谈公平。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别人吸取教训的＂练兵场＂。

 

我想，情爱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不仅有着千万种形态，而且还包含着千万种变化。你我生来渺小，穷尽一生所体验与感悟到的东西也不过是万千形态之中的一两个，谁又有什么能耐去跟别人讲婚恋大法，去当别人的爱情导师？不过是一起怀抱着那些揪心挠肺的困惑，试图找到一个喘息的出口罢了。

 

 

如果说，独立的一段感情，我们没有办法讲求公平，那么在众多的爱情系列中，我们还是可以瞥见公平的身影。因为大多数平凡的我们都曾在爱情里扮演过类似于受宠和被伤害的角色，你是他的敝履，却也可以是另一个他的明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都愿意且有能力承担这些后果就好。所以，从整体上说，大家都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辜。

 

情爱就是这样的残酷。所以，亲爱的姑娘，请不要太介意。两个人共同成长、白头偕老始终是太过艰难的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情路上，光你一个人努力修行是没有用的，你还得足够幸运。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年少意气风发时我老想着能改变世界影响他人，现在才发现很多事情半点由不得自己。

 

继续往前走吧！红尘万丈，我们不道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