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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的摄影师:在混沌中摄取意义

失去视力,有何关系?世上满是写给盲人的杰作;

人们总会心怀善意,当你坐在露台回忆,把脸庞转向光明。

名为《有何关系?》的短诗写出了盲人因为长久陷于黑暗而具有更为悲切又显现出诗意化的命运,同时也道出旁观者除了“心怀善意”之外,似乎并不能从任何程度上对盲人的处境感同身受。

视力健全的摄影师仔细地调整感光度、曝光时间、色彩与色调,从连续性的、带有表演性质的生活影像中取巧地抽取一帧,并慎重地按下快门,交由后期软件将“摄影”这个处理得更加完美和精准,我们甚至开始本末倒置地对设备精益求精。种种方面共同促使“摄影”变成了一门熟能生巧的技术,而失却了摄影本身所附带的表达丰沛的感情与深刻地注目某些客体、甚至因为注入过多情感而使得主客体浑然难分的感受属性。

“看不见是盲人的局限,然而看得见也可能是一种局限。”那么因为眼睛被遮蔽而使得其他官能更加敏锐的盲人是否也能从事摄影,他们又如何表达自己的?

在墨西哥有一个名为“感觉之眼”的机构,这个机构专门教授视力障碍人群进行摄影,经过训练的盲人拍摄的作品集结成书并在中国出版,书的名字是《失明的摄影师》。

墨西哥的“感觉之眼”一位老师在教一位盲人摄影

2009年,一家名为影像发声(PhotoVoice)的国外团体来到中国,这家团体专门在全球培训少数社群——贫民窟妇女、有色人种、艾滋病感染者等——利用影像发声,记录周遭的生活故事,以这种方式引起社会关注。

而“非视觉摄影”就是影像发声中表现力极为突出的一个形式。“非视觉摄影”即视障群体在跨界参与者(包括志愿者、摄影师及艺术家)的帮助下,通过学习运用除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用听觉判断距离,用触觉和嗅觉发现事物,最终以照片的形式呈现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

PhotoVoice和中国的残障人公益集团进行了合作,中国方面则是由信息无障碍专家傅高山主要负责非视觉摄影项目的培训。

傅高山在采访中谈到,积极将“非视觉摄影”在中国推广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对于视力低下者或者盲人来说,摄影并不是非常遥远的。

傅高山是先天性的低视力者,他的视力只有0.05,他也没有立体感、颜色感。上学时,他就是坐在第一排还是要拿望远镜来看黑板,2001年,数码相机开始变得比较便宜,普通家庭也能消费得起,傅高山就开始用数码相机当电子望远镜,相机具备的可以调焦拉近和增亮屏幕、以及能拍下来作为记录的功能都让他觉得非常便利。而盲人作为弱势群体,当遇到不公正的待遇时也可以用相机拍照存证。

“非视觉摄影和视觉摄影说到底是相通的,感知维度的不同会带来不同的呈现方式,但两者考验的都是一个人对周围社会环境的思考、捕捉与触动。在盲人这里,颜色是有声音的;撞疼他们的路障是能给小腿带来吻痕的情人;拍照能够记录他们孩子的第一声呼喊,也能保留下欺负他们的人的嘴脸。通过他的分享,我们才明白,闭眼拍照不是瞎照,更不是瞎胡闹,它很重要,它更需要我们打起精神,捕捉周围世界带给我们的感受,捕捉我们的心灵告诉我们的事情。 ”傅高山谈道。

傅高山

他们如何拍照?

这是几乎所有人听到“盲人摄影”一词要首先问的问题,有些先天就深陷于黑暗中的人世界就是一片混沌吧?他们如何能从一片混沌中摄取有意义的一角呢?

傅高山也谈到关于“非视觉摄影”的培训。

首先他们将对参与培训的人进行五种感官的测试。即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其中每一种感官中再分成三种能力,以听觉为例,你能听到声音是一种能力,你听到声音还能听懂是第二种能力,你听懂了还能理解是第三种能力。

在了解学员感受能力的基础上,再教给他们用相机。目前还没有盲人专用的相机,非视觉摄影一般用传统的有机械按钮的相机,并采用自动模式,这样方便对焦调焦。盲人要将相机或者手机尽量靠近自己的身体,保证方向的确定和镜头的稳定,有时可以将相机贴近自己的额头,找到中心点。“相机只要不可更换镜头的相机,默认的焦距35或者28左右,这样一般能拍摄70度范围内的东西,手伸开比出一个70度的角度就可以感知到是多大的范围。”傅高山说。

天生目盲的人没有视觉符号这个概念。当我们说起桌子,我们脑海中会认为是一个面,四个腿,而盲人可能就能想到一个大平板,因为他们多数情况下坐在椅子上就是摸到一个大平板。同样的,盲人会做梦吗?曾有人在网上做出调查问卷,有一条回答说:“我天生目盲,我会做梦梦到我认识的人,在我的脑海中他们的脸庞的触觉和声音的响动与现实中的一模一样,我唯一疑惑的是,我脑海中的蓝色与其他人眼中的蓝色是一样的吗?”

甚至先天性盲人的颜色观念也是通过文学作品或者身边的人的形容来感受事物。比如人们说红色是火焰的颜色,就有的盲人认为红色是热的。还有很多盲人会把声音跟颜色联系在一起,他们会说一个的声音像青铜色。

在拍摄时,每一位摄影师也有自己的技巧。如亚伦·拉莫斯称,他会将镜头与所拍摄的物之间构筑出虚线,并在脑海中构思出画面,感受与表达它。摄影师阿尔贝托·洛兰卡则会用三角定位计算所需要的光,参照地板和拍摄对象去放置相机并估算拍摄的最佳角度。

一个和谐而伟大的瞬间 | 阿尔贝托·洛兰卡

墨西哥盲人在拍摄中许多也需要正常人的帮助。比如一位比较强调图像的象征意味的摄影师很在意对拍摄物有意的选择,他的拍摄物应当是和身边视力正常者沟通选择的。

如一组裂开的盘子的照片,摄影师谈到这是“死亡表象下的生命之美”的主题,同时裂开的盘子也是破裂的、被分割开的自我的意思。

他的另一段回忆也讲述到非视觉摄影的过程:

那天,我本想拍摄昆虫,一位视力健全的朋友陪我去寻找,结果我们找到了这个。朋友说:“这只是个空壳,你不会满意的。”我说:“这正是我想要的,曾经有生命的东西现在空空荡荡。”两把时间的尺度,两条生长的轨迹,两件优美、自然的物体,两个已逝的生命。这张照片被取名为《终止的进程》。我想捕捉和永久地保留一些已逝生命的图像,这样仿佛能延续它们在这个世界的生命。

盲人摄影的意义

回到对摄影的意义的讨论,相机本身只不过是一架捕捉特定时刻的光线是事物的机器,无法创造意义。而盲人与其他人一起生活在光的世界中,无论他们“看见”与否,意识会以想象力“描绘”世界,感受事物之间的联系,并从个体经验中捞取意义。普通人调动自己的一切感官记录世界,盲人虽然失去视觉,但触觉、味觉、听觉却变得敏锐,跌宕的命运之手将他们推进长时间的黑暗,这让他们变得更加深刻而敏感,因为盲人赋予事情以意义的本领绝不会比普通人差。

当光渗入眼睛,盲人能感受到变换的色彩、温柔的光屑、细如飞蛾的翅翼,甚或超然于光影之外的一切。因为长时间在空间与物体之间腾挪,盲人摩挲着物体的表面,用手指感受着事物的粗糙或者脆弱,他们用迥异于普通人的思维来塑造世界。当盲人去拍摄一件事物,这个事物所被盲人感受到的内容将不仅限于我们以目光关照到的。

非视觉摄影师叶夫根·巴夫卡尔谈到:“摄影本就属于盲人,日常经验令他们成为熟谙暗室的大师。现代世界的危机在于缺少黑暗,人们甚至要到失明的人这里来寻找新的美学方案。对我来说,摄影不只是艺术表达的中介,通过它,我可以夺回自己对图像的所有权。”

探讨非视觉摄影的意义,也要关注到拍摄的过程。傅高山谈到自己很喜欢的一张照片是全盲摄影师梁奕轩的“小腿的情人”,他拍摄的是人行横道上阻止自行车上去的铁桩子,当盲杖没有探测到这种矮桩子,盲人撞上去就会留下一个印记,傅高山将其形容为是一个吻痕或者一个印记,因而赋予它一个浪漫的名字,这是盲人们频繁遇到的生活中的小艰难,而摄影或者“小腿的情人”都是一次苦中作乐的尝试。

“小腿的情人”

摄影能满足形形色色的目的:表达、观察、鉴定、记录、教育、庆祝等等;它可能是对事物即刻、自发的反应,也可能经过预先计划与掌控。一旦将照片实现的目的或引发的情感计入考量,即考虑其效果或影响,甚或两者兼顾,我们便很难评判摄影作品的好坏,举例来说,家庭影集中平庸的作品在曝光那一刻亦负有重任。摄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将摄影形容为“为时间防腐”:“摄影不是像艺术那样去创造永恒,它只是给时间涂上香料,使时间免于自身的腐朽。”

但是对盲人的摄影作品评价时,我们仍需要将其置于一种更偏重于感受性而非视觉或者技术上的层面去讨论。

非视觉摄影作品

在看非视觉摄影作品时,我们会发现尽管摄影师来自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经历,在强调摄影作品的“感受性”上却有相似的表现。

如李彦双的《无题》。她对水滴落地的瞬间总是充满好奇,她想知道水滴在空中会有怎样的线条以及水滴的形状是怎样的,有一天下午她尝试了很多次终于抓取这样一个瞬间。

摄影师赫拉尔多·尼根达的摄影作品中,将手指作为视觉器官,在仔细地“翻阅”着爱人的身体,照片上他用盲人写下诗句一样的感觉。

“在看不见与摸得到之间,达到情感的动态平衡”

摄影师佩德罗·鲁本·雷诺索则充分调动味觉与触觉,他镜头下粗糙的有橘子、西柚与柠檬;光滑的有硬苹果与软李子;尤卡坦半岛阳桃有不规则的脊边;软海胆似的红毛丹有一颗荔枝似的心。他的摄影作品都鲜活丰富,像是对自己长期所处的黑暗世界的集中宣泄。

他们的作品中也有很多把心中思考的“外化”为对应物,或者是感觉到某些物,并引发某种身世之感的。

比如拍摄纸船,是因为摄影师觉得自己像一艘小船,一旦离开水就毫无用处,但如果被放到合适的环境中,则可以漂浮、漂荡,变得完整自在。

哈申维·奥苏纳·阿吉拉尔的作品《马方之心》聚焦于破碎的心形图形。摄影师六岁时被诊断为马方综合征,该病可能严重影响她的眼睛

和心脏,几次手术后她身体上精疲力竭,心理上混乱不堪,与丈夫的一次争吵最终导致了分离,最后她完全失明陷入了黑暗中。

她的故事和许多盲人的故事相同,有的先天失明,有的则是经历一番身体上的病痛和生活与人际关系的千疮百孔,盲人们积攒了太多无处申诉的痛苦,只有在这种灌注了太多感受性的视觉作品中,我们才可以具象地体会到她们内心的艰难。

这也是非视觉摄影有趣的地方:它的存在正暗示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与交流的困难,普通人需要以一个渠道去了解盲人的内心世界,而盲人几乎是出于善意地将内心的困境外化为物、拍摄成生动可解的照片,告诉我们,沉浸在黑暗中的心是多么需要被理解、被尊重。

当然,也有一些摄影作品则逃出了内心的怨艾,向着更加艺术化的方向拓展。如叶夫根·八夫卡尔,斯洛文尼亚的作品,多重曝光形成的重叠,拍摄对象在黑暗中发亮,照片充满了戏剧感。摄影师因而也自信地说:“现代世界的危机在于缺少黑暗,人们甚至要到失明的人这里来寻找新的美学方案。”

墨西哥摄影师帕米拉·马丁内斯的这张在水中仰泳的女子,人物失焦模糊的面部和波纹反光都让画面仿佛油彩,也很有艺术性。

这一类作品则是非视觉摄影中较有张力的一部分,即脱离对自身的关照后,这些作品开始显现出对艺术性的追求。这也是非视觉摄影很值得开掘的一部分,将一个破碎的心具象化后给人看还是过于直白。而一个盲人所能感受到的更加隐秘无序、或者是用盲人的逻辑处理过的世界如果能有某种办法呈现于影像,则将更加迷人,就用你未曾看过世界的感觉之眼去诉说,万物在没有定名、没有固定的姿态之时,它们被怎样感知。如果你认为人的声音是青铜色,认为红色是烫的,那就将这种感觉诉诸于文字、诉诸于摄影,不需要被社会纠正和认同的这一切或许别有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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