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个人，叫马季善。（为了避免麻烦，这里用的是人家名字的谐音。）
我从小就很喜欢到马季善家里去玩。他是个小老头，看起来年纪得快八十了，因为打了一辈子光棍，没有子女，老来也就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没人管的那种。我家就在他家的隔壁，他跟我太爷爷有交情，从小也比较疼爱我。
但是我们那边讲小孩子不能单独跟八十以上的老人待在一起的，也不知道因为啥，反正说是这样不好。我就大多数时候都是偷摸过去找他。
他屋子里放着一只罐子，罐子里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吃的，我也不知道都是些啥，总之这就跟勾着我的魂儿一样，让我一天天的心思都在这里。
马季善有个习惯，村子外面有个小土坡，他喜欢在那个土坡上坐着晒太阳发呆。他人也老了，没什么事情做，收入来源主要靠自己租出去的十亩地，总之也已经到了安然面对死亡的年纪，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还记得是在中午。
我跟平时一样，悄摸从屋子里溜了出来，准备出去玩。我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要么就是找我的那些小伙伴下河摸鱼去，要么就是去马季善家看看他家又弄了什么好吃的。
那天我路过马季善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老头坐在门口，朝着我招手，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屋头的那只罐子，我以为他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没多想，就进去了。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在他家坐着，土炕上没什么温度，这是三伏天，外面热的知了发了疯地鸣叫，整个大地是流火季节。但是那个土炕就是很凉快。我看着马季善坐在炕沿上，小心翼翼捧着他的罐子，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些东西。
是牛肉干，还有冰糖，小卖部的奶片，还有几袋饼干。他招呼我吃，我也吃的很香。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像是那种不舍的感觉。
我当时也没有多想，我天天来，他能有啥不舍的？
那天，他跟我说了挺多话的，他跟我说他和我太爷爷的事，跟我说我太爷爷跟他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跟我说我太爷爷前年去世之后他过的也不安生，村子里的老伙计隔一年少一个，他认识的故交很多，但是都变成了牌位。
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低声安抚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把我赶了出去，他说什么，有人来接他，他要走了，让我不要再来找他了。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天我走后，没多久，马季善就死了。
说实话，这些年来，如果有人跟我说人性本善，我是坚决认可的。我总是能想起来马季善，这个占据我童年不少时间的小老头。我记得我跟他那忘年的交情，我也记得我后来在他葬礼上死活就是哭不出来。
这，还不是邪门的地方。
记得我说我最后还在他那里吃了一顿吧？
马季善死了半年了，村子里来了打狗的，那些人不讲理，好狗坏狗一律都打死。打不死的，就给人家投毒，甚至过分的还隔着院墙往人家里扔，一点点后果都不考虑。
那些藏毒的吃食里藏的毒都刁的很，我亲眼看过邻居家的狗吃了那个，疼得满地打滚，给怎么治都不好使，最后口鼻流血死的很难看。我那段时间吓得饭都不敢吃。
后来打狗的走了个把月，我们才放松了警惕。村子里大人们到处检查了，把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收拢起来埋了，谁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想我也是欠，记吃不记打，那回就在马季善家破败的宅子附近捡了个野果子，我也没多想，就吃了一口。当时吃着那果子有点腥甜，味道很怪，我就给吐了。我不知道那是有狗之前吃了毒药，满村子找草药救命的时候，待过的地方。那上面蹭上了狗血。
那毒是烈，基本上我那天已经感觉到离死差不多了。肚子那是钻心的疼，就感觉什么东西都拧在一起，就感觉有一把小刀在肚子里剜。我以为我要死了，又哭又叫，这时候，我依稀看到了一个小老头出现在我面前，他手里抱着瓦罐，给我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都是蛆。
我想起来最后在马季善家吃的东西，忍不住吐了起来。那一次吐得可以说是昏天黑地，简直去了我半条命。但是说来也奇怪，吐完之后，我肚子也不疼了，似乎一切都好了。
回过神来，我爹正六神无主的站在旁边，村里人也都来了。
我被带着去医院又洗了胃，当然，一顿“皮带炒肉”还是没跑，幸亏我爸人道，等到我身子差不多好了才揍得我。
其实马季善并没有给我吃过蛆，他死的时候，也是在我最后去见他那次之后。他是在用他的方法救我，我知道，在他的心里，可能也一直把我当亲孙子看待。
事后，我也去他坟上又磕了几个头，我是永远都记得他，马季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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