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还行吗？
撰文 | 王枻坤
编辑 | 龚 正
明明在别的电商平台下的订单，送来的包裹却是拼多多。如今，遇到这种蹊跷事的消费者不少。
操弄此事的是一群无货源电商从业者，业内俗称“搬货党”。他们利用不同电商平台的定价心智，从中赚差价牟利，其本质上是一种诈欺行为，还涉嫌泄露消费者个人信息。各平台对这种行为基本上都持打击态度，但难以根治。
#01
AB订单
“拼多多貌似是个巨大的储备仓库。”
说这句话的是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刘丽。去年10月25日，她收到了一条拼多多的发货短信。然而，自己从没有在拼多多买过东西。
满是疑惑的刘丽打开了短信中附带的链接，屏幕显示的是她前几天在另一电商平台下单的万圣节手工小提袋，原价18.9元，打完折后实际花费5.9元。而链接中拼多多价格是4.9元。
几秒之后，刘丽恍然大悟—— “现在拼多多变聪明了。”
其他平台下单，拼多多发货。这不是刘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之前她在京东、淘宝、闲鱼、小红书下单，都遇到过。
只不过，此前都是打开包装后、看到拼多多好评返现的单子时，才知道是拼多多发货，而现在是拼多多直接发短信来告知。
刘丽不能接受AB订单的情况，选择了退款。令她头大的是，每次处理这种退货退款的问题都是和商家的一次博弈。
▲ 图 | 刘丽的短信通知
“有的会给我退两个平台的差价，算是和平私了；有的需要我吓唬卖家说去举报投诉，才能退款。”
刘丽说，去年2月，她在闲鱼就曾入手了一枚天然海藻绿石银戒，但收到货时却显示拼多多发货，而且镶嵌的不是石头而是塑料，实物和图片的差别也很大。刘丽寻求退款，但闲鱼商家执意表示，自己在拼多多也有店铺，只能补偿给刘丽5元差价。
通过对比后，商品的质量刘丽依旧难以接受，仍决定退货退款，但运费却被要求自己承担。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刘丽不想吃哑巴亏，在和商家商讨无果后，刘丽选择举报投诉。最后运费由商家出，此事才得以解决。
遇到相同状况的不止刘丽一人。李纯今年3月在某电商平台买了一双女鞋，标价118元，下单后就没管了，等着快递送货上门。
次日，李纯闲时翻到了垃圾短信里躺着的一则留言——是拼多多发来的一个发货订单。
李纯不明所以，点进里面的链接一看，跳转的果然是拼多多页面，呈现的商品就是自己买的鞋子，外表看一模一样，但价格只有60多元。
她不能接受，去找原商家客服理论。客服顾左右而言他，但退货倒是爽快，就是要求李纯来承担退货费，理由是“是你自己不想要了，不是我们不发。”
李纯不能接受，于是去找平台小二，要求退一赔三。小二却说：“我们不是执法部门，只能记录反馈。”李纯最后也问了拼多多商家，对方回复，“我们没有在那个平台开店。”
A平台下单，B平台发货，这在行业内被称为“无货源电商”，一般就是所谓的店主在电商平台挂一个皮包店铺，货却来自价格相对便宜的其他渠道。有律师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指出，这种“搬货”行为涉嫌商业欺诈。
众所周知，拼多多的货品以低价为特色。不当图利的店主，就会在其他电商平台挂一个皮包店铺，收到订单后，转而用客户信息前往拼多多下单，自己则从中赚取差价，这本质是一种倒卖订单、倒卖客户个人信息的行为。
李纯当然不能接受。她说自己长期网购，已经形成了平台偏好。“买衣服就会选择淘宝，买3C就会选择京东，买日杂就会选择拼多多。不选择拼多多买衣服，肯定是认为其他平台的品质比拼多多好一些，现在直接拼多多来送货，那我花时间淘好货的意义何在。”
在黑猫投诉上，类似的消费者投诉很多。很多人从此在网购时，也会开始多长一个心眼。
有的人会注意查看店铺的等级。李纯再买东西时，就会注意看店铺的评价——“比如上次买鞋的那个店铺，评论里就有人指出是拼多多发货，但我没有细看。”
久而久之，一些人的消费心智也开始发生变化。
另一位消费者王洛此前从没有用过拼多多，京东、淘宝、抖音是他网购的主战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后，王洛开始在拼多多下单。他坦言，像一般的手机壳、办公用品等生活商品都会在拼多多选购，质量确实也和其他平台差不了多少。
#02
搬货党
无货源电商惹消费者厌恶。到底谁在做这类灰色生意，具体又是如何运作呢？《真故研究室》在调研中发现，无货源电商已经形成一条清晰的产业链，有中间商，有供货商，有职业羊毛党，有想赚零花钱的大学生，还有专门卖课传授生意经的。
程序员梁浩在淘宝开设第一家无货源店铺是在2021年8月，店铺的种类是小型的百货商店，卖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如帽子、鞋垫、玩具，有时也会卖茶吧机这样价格较高的大件。
梁浩开店的初衷是想赚点外快。他看到一个朋友做无货源电商，开了好几个店铺，赚了一些钱便开始跃跃欲试。
开店的程序很简单。朋友给介绍了一个中间商，他提交了几份资料、绑定了个人账户就开始做生意了。
店铺的搭建全部由中间商负责，梁浩自己要做的就是勾选由中间商提供的商品品类，图片就找别的店铺进行复制。
梁浩主要经营日杂，原因是他发现服装竞争太激烈、不好卖，日杂单价低，相对好卖一些。
每当有消费者下单，梁浩就把下单信息发给中间商提供的拼多多或者1688等平台上的卖家，由他们来发货。
“只短短几个月，利润赚了四五千元，虽说不多，但每天就花十几分钟在店铺上，这些回报已经知足。”梁浩说。
偶尔梁浩也会选一些单价较高的茶吧机来卖，这样会比日杂赚得更多一些。
▲ 图 | 无货源店铺后台
梁浩介绍，一台茶吧机在其他平台的价格是400-600元之间，而同样货品，在拼多多的价格是200-400元之间，波动区间最高可达200元。 他十几天里卖出了十多台，就这样一买一卖，左手倒右手，不需要进货，净赚2000元。
用户没有发现吗？梁浩表示，从自家下单的消费者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关注到底是什么平台发的货，即便有人意识到，也很少会追究。
梁浩开店一年，只收到过两位消费者的退货申请，赔偿的方式无外乎全款退货退款，或者补齐二三十元的差价。无论怎么算，梁浩总是赚钱的。
当然平台对这种无货源电商行为也是严厉打击。前半年，梁浩的店铺顺风顺水，没遇到监管处罚。后半年，淘宝官方关注到他，开始严格排查。
梁浩称，如果大规模复制商品链接被监测到，淘宝会将此类商品全部下架，为期一周或更长时间。如果自己复制的商品链接与图片描述的信息不符，则会被定位虚假宣传，处罚更为严重。
梁浩记得当初复制了一款类似于流量卡的产品，被淘宝官方查到，不仅扣掉信誉分，还被罚款1200元。这也成为梁浩逐渐退出无货源店铺这门生意的原因之一。
其实，在网上搜索无货源开店，会出来很多中间商信息。《真故研究室》多方调研，逐渐摸清了中间商们的套路。
一是纯粹卖帮建店铺的服务，这些服务包括开店、装修、上架、运营，也提供免费供货服务，品类涵盖服装、鞋包、饰品、美妆、玩具等。在一些平台上，这类服务一般标价几十元。
至于货从哪来，有的称是“独家货源”，有的则会说“就算货品来自拼多多，市场那么大，也不会被发现。”
这类所谓的中间商，不会从销售中分成，看上去挣的就是一个服务费。
二是表面上几十元帮建店铺，实则后续有隐藏收费服务，比如需要业者先充一定数额的货源费。
《真故研究室》联系到一位想做无货源电商的年轻人。她在某短视频平台上看到相关广告，联络到中间商，前后各类充值1万余元，发现中间商根本就没法履约后要求退款而不得，只能自吞苦果，短视频平台也无法帮她解决问题。
三是卖课，伪装成知识付费。网上不乏自称通过无货源电商年赚数千万的成功人士，他们把这种行为描述成无毒无害，减轻年轻人的警惕心理。事实上，课程费动辄大几千，实际履约能力如何，无从得知。
有网友评，“当开始把自己年赚数千万的方法开始剧透时，估计就已经不赚钱了。”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总有割不完的韭菜。
#03
“低价”白刃战
公开信息显示，无货源电商早从2017年就出现在市面上，在各类传统电商平台及短视频平台都能找到这类皮包店铺。
而滋生这门生意的土壤是什么，其实答案不难发现，那就是低价。
不同平台类似或相同的商品，由于其心智定位不同，造成了定价上的彼此落差。不当图利者则钻起了这个空子，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有从业者表示，电商的水很深。表现之一就是网购平台上货品非常多、来源非常复杂、每个经营者从不同渠道拿到的货品价格也不一样，谁都有可能成为谁的供货商，谁也都可能成为谁的韭菜。
以前的消费者在淘宝、京东、拼多多上，有着各自的购买偏好。不当图利者则抓住消费者对各电商平台的认知落差，利用信息差来钻空子。但如今很多“觉醒”的消费者发现，电商平台之间的差异正在快速消失。
比如以前3C是京东的优势类目，自从2019年拼多多开始做百亿补贴并承诺假一赔十，很多消费者发现，买手机、3C、家电，拼多多也不逊色于原来的行业优秀者。
服装也如此。虽然拼多多上没有ZARA、优衣库等，但基本上能满足普通用户的消费需求。
《真故研究室》在1688上询问了一家服装厂商。这个厂家的客户，有的拿货做淘宝，有的拿货做拼多多。
厂家举了两个例子。成本为12元的纯白T恤，在某电商平台上的定价一般为20-25元之间，在拼多多上的拼单价为16-18元。
样式、图案较为丰富的圆领T恤成本为40-60元，在某电商平台的定价为230元，拼多多上的售价则是70元起。
之所以生意能做，厂家直言不讳地表示：“货那么多，很多消费者看不出来。就算看出了两个货一样，心里也会担心，这个平台质量好一些，那个差一些。”
不过时间久了，仍有许多消费者发现了中国工厂+各平台定价的一些公式。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用户的平台迁移。在已经属于存量市场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一家平台的崛起，意味着另一家用户的相对流失。
去年3月至今年1月，淘宝的月活均在7.8亿以上；紧随其后的是拼多多，月活大致维持在7.2亿至7.8亿区间；而京东的月活基本在3亿至4亿的区间内徘徊，只有去年11月的月活短暂地超过4亿。
为了竞争，各平台都开始发力“低价心智”。
2022年3月1日起，淘宝开始实施百亿补贴。今年4 月 20 日，淘宝宣布百亿补贴将下调佣金费率，吸引更多低价商品入驻。
今年3月6日，京东发起百亿补贴。4 月 20 日，京东也举行「2023 年京东 618 商家大会」，面向商家推出「减负增收」大礼包，希望获得更多低价商品供给。
至于拼多多，也在加码百亿补贴。4 月 21 日晚 8 点，拼多多百亿补贴「数码家电消费季」再次对手机、电视、空调、冰箱等数码家电产品发放超额补贴，其中小米等品牌产品的补贴力度甚至超过 20%，争夺全网最低价。这家公司还喊出了「天天都是 618」的购物口号。
有说法称，拼多多更多做的是B端生意，让更多的源头厂家入驻拼多多，实现各商家“站内种草、站内消费”的闭环，打造“全球货源地”。
当各家低价策略都实施彻底时，或许无货源电商也就没有了滋生的土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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