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名日报

谢 志
　　走进苍远悠长的高州九街十二巷，徜徉在灰墙黑瓦重门厚窗的民居老宅之中，我在老街寻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爱上了老街，喜爱它的古朴与精深，喜爱它的典雅和凝重。我想，或许是在老街的深处，有我遗落在担水巷湿漉漉的身影；或许，我曾经就是老街里那枝探过旧长堤的紫杜鹃，迎风摇曳在鉴水岸畔；或许，在那个月光如洗的夜晚，我将初恋遗落在老街里，总想沿着旧梦再去寻觅。
　　十个人就有十个版本的“九街十二巷”，弯弯曲曲，纵横交错，它是跳动的血脉，千回百绕，编织着古城的岁月和梦想。遍植勒古的勒古巷，原名叫打铁巷，是古城最底层的劳苦人用粗壮的胳膊锤出来的巷，火热而沉重；蹄声阵阵的马路巷，是府城官员高头大马踩出来的巷，肃静如今没了威风；高第巷，寓意考试高中及第，是古代读书人怀揣梦想走出来的巷，文气盎然；安荣巷，原为眈菊巷，因巷道两旁多植菊花，是街坊辛勤浇灌出来的巷，悦目犹有清香；天文巷，乃天地日月交合而成的巷，苍然而永恒；竹栏街，竹器琳琅，是原住民用巧手编织出来的街，柔韧而富于艺术，可惜现在只剩半截街了；仙桂街，是用“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美丽诗情吟咏出来的街，浪漫伴着优雅；万寿街，因街中有寿井，千年不涸，水味甘旨，饮之长寿而得名，后人取街坊同登寿域共庆升平之意，又改为升平街；人和街，原立“拱宸坊”一座。宸通娠，相传街中妇人多孕贵子，政通人和而得名，后与北街衍接相通，故改称北直街；常平街，则因街中牌坊上书“河天之衢”，以景常年攸往，吉泰康平而得名……
　　望文生义的老街名称，多以吉祥、平安、福寿的好意头而命名，表达了人们美好的向往和愿望。虽然现在这些街名与老街的实际功能已毫不沾边了，甚至还有点别扭，但在它千年沉淀的故事里，却承载着老街的淳朴与厚重，蕴藏着古城丰满的内涵与灿烂的文化，那些与“九街十二巷”有关的传说，人们至今还在津津乐道。
　　老街是微小的，老街又是安宁的，我轻着脚步行走在铺满幽青深冷的石板路上，连身影也不敢张扬，生怕惊扰了它的清静。仰望着挂满青苔绿藤的灰砖黑瓦和那黛色的屋檐门窗，我突然感受到了漫漫老街历史的悠久。被水泥遮掩的路面，现代与古老试图在这里交融，可那不甘被埋没的青砖石条，仍顽强地探出光洁的脸面，向路人倾诉着这里的沧桑；夹带着“薯包籺”香气的东南风，从圣殿红墙那边吹入来，摇摆着一串串挂在檐头寓意吉祥的红灯笼……
　　老街深深深几许？这里吹送过康乾的春风，溅湿过民国的秋雨，倭寇飞机呼啸而过落下的硝烟，还弥漫在老街坊的记忆里；解放大军在老街留下的传奇故事，牵扯到南北几代人的悲欢离合……老街的石板路留下了多少脚印，只怕无人能计，你走过来，我走过去，上面印满了孩子的童真，红裙的脂粉，官差的匆忙，挑夫的汗渍，那搀扶着缓缓移动的身影，是老夫老妻在这里重演青梅竹马的浪漫，那些来回穿梭的足迹，磨亮了石板，照耀着岁月，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早晨，阳光一丝丝落入老街，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屋檐下晾晒衣服的阿姨，与对面的大婶正在说着悄悄话；老头子在摆弄那装载着缤纷世界的摇控，叨念着怎么找不到新闻频道；卖“簸箕炊”的吆喝声从远处飘来，又飘向远处。檐下那几张款式过时的老藤椅，围坐着三五老者，或抽一根水烟，或喝一壶老茶，或在阳光下呆坐，回想往事。他们面容平和，慈祥安宁，用微笑面对过往的行人，那是经历岁月留下来的闲适，那是沧桑之后的平静，悠悠然然，与世无争，这是老街一道最为温馨的风景，就像一幅淡然优雅的水墨画，在晨光飘洒中，吹送着那首深情的老歌。
　　老街还有一条很文雅的名字，叫“书院街”。明清时，六属宗族为方便本族学子住宿攻读，考取功名，集资在府城置建学宫书院、圣祠讲堂，从万寿街（升平街）至仓边街，再到常平街等处，挤拥着大小书院60多座，可惜，有人将这些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当成了累赘，拆了不少，现在，老街里的书院已所剩无几，尚存的大多被贴上了“公产房”的标签，不过有人住着，总比拆了的好。
　　透过残存书院的一窗一砖一横梁，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古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现在，部分书院旧址已变成了中小学的教学楼，琅琅书声依然不绝，翰墨芬芳犹还清远，莘莘学子早晚于老街古巷来去匆匆的身影，正在延绵着“书院街”的文脉书香。
　　那些披着厚重灰尘的老宅，摇晃着身子淌过悠长的岁月之河，仍卷曲在老街孤寂的角落里，没有张扬，没有喧哗，浓浓淡淡，深深浅浅。错落的马头墙，深陷的砖痕，黑色的瓦片，泛黄的窗棂，墨烟的梁柱，篆刻着老街厚厚的年轮。
　　仿造的城楼旁边有一座古老的大宅，走近门口，可闻阵阵霉香。雕着花纹的实木门框、门簪、门槛和门墩，就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相互偎依，越百年风霜，仍守护在这寂寥的檐头。那些实木构件，虽呈丝丝裂纹，但依然坚固洁净，光彩照人。只是我推开厚重的大门，却没有看见豪门大户应有的雍容华贵，没有看见典雅的厅堂、雕花的屏风、精致的回廊和有阳光洒落的天井，只看见许多“房中房”挤拥其中，大宅已被分割成若干个居住单元，它那寒碜的内里与豪华的外表实在不太相称。幽深的大宅，一定有着许多久远的故事，分分合合，离离散散，或爱或恨，或恩或怨，大宅里的那些人，那些事，穿越经年，或许已无从考究了，又或许已没有人愿意忆起了。
　　昔日的老街如今旧貌换新颜了。经过“双创”活动，路面都铺上了整齐划一的花岗石板，阴暗的墙壁画上文明壁画，在宽敞一点的街角檐头，还放置水泥台凳，方便街坊邻居休闲聊天，就连气味都清新了许多。每次从永镇街路过，那位熟悉的阿婆不知跟我叨唠了多少遍，说如今出入，街巷好行多了。
　　从老街深处飘出来的粤曲小调，悠悠扬扬，缭绕在烟雨朦胧中。老街的日子还在延续，梦想还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