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今天开说红楼梦之说话的艺术（十三）——贾探春狂怼“抄家”团。探春火力全开，骂遍“抄家”团上上下下所有人，指名道姓地骂，指桑骂槐地骂，还打了恶心她的王善保家的，以强硬的态度维护丫鬟们的清誉，发泄对内斗的不满，维护她自己的尊严。下面就来看她如何句句为营破难局。
又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此时探春已做好庇护丫鬟们的准备了。因为在来探春处之前，搜查队从上夜的婆子处搜到宝玉的丫鬟处再搜到黛玉的丫鬟处，花了不少时间，王善保家的还想拿紫鹃开刀，只因被王熙凤以“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为由轻轻带过才没得逞。那些耳报神十有八九会跟探春说这些重要情报。
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接得妙，引火烧身，力保丫鬟们。否则单凭王善保家的那捕风捉影的狂劲儿，难免有丫鬟遭殃。这些丫鬟都有男亲属，谁也不能保证她们不私藏一点男人的东西。
探春“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忙搬出王夫人，避免被探春攻击，不让众人翻，否认探春是窝主。平儿丰儿等也忙着替待书等收起来。
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先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说明为何不能搜丫鬟们，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表明自己会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让搜查队彻底死心。
探春紧接着又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拿甄家被抄家说事，直言自家“抄家”的真正原因是家族内斗。探春杀疯了，什么实话都往外蹦，不光不怕得罪王夫人，也不怕得罪邢夫人。
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不接话茬儿。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替搜查队解围。再待下去，天知道还会听到啥惊人的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让凤姐表态已搜明白，不再来搜。
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直言没搜。凤姐这回有点缺心眼。说搜明白就行，何必落人口实。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戳穿凤姐的小心思，又玩乾坤大挪移，以貌似积极配合的态度把自己护丫鬟们的事实变成搜查队对自己的污蔑。探春的潜台词是我一直都很配合你们，你们不搜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明确表态已仔细搜过主仆的所有东西。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让众人都表态，把自己摘干净。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都怕被带刺的玫瑰刺一下。王善保家的不识好歹，轻视庶出的，“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能有好果子吃？
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谁知话还没说完呢，只听“拍”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报应来得太快。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探春的话中最怪的地方就是说自己不过看在王夫人的面上，王善保家的又年纪大了，才叫她一声妈妈。可她给脸不要脸，狗仗人势，天天生事。她明明是邢夫人的心腹陪房，探春为什么说她仗着王夫人的势？因为探春猜到这次搜查是她怂恿王夫人干的。凤姐提出的办法是派老王家的五家陪房暗暗访查，王夫人也同意了，可她一怂恿，王夫人就改成突击检查了，还让她加入搜查队。连凤姐都知道她“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管过家的探春会猜不到个中内情？
凤姐平儿等忙与探春束裙整袂，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怪不得周瑞家的对刘姥姥说王熙凤能说会道，“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三言两语就大事化小了。王善保家的喝酒疯癫就情有可原了，不光冲撞了探春，还冲撞过王夫人。但是王夫人都没计较，探春也别计较了。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先兵后礼，先硬后软，用碰死表达怒火，搬出贾母警告对方。
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以出走来制造探春无礼的舆论，以自杀来制造探春逼杀的舆论。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自矜身份，让丫鬟代骂。
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舍不得去。”讽刺王善保家的是个搅家精，贪贾府之利，不舍得离开。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既夸待书骂得好，又夸探春教得好，不曾想探春压根不领情。探春冷笑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嘲笑王善保家的暗中挑事。
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待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香坞来。探春只用了一个理直气壮的荒谬理由就让搜查队从搜东西变成收东西。就算丫鬟们真偷了啥，又怎会拿去给探春保管？探春管家时连自己的脂粉钱都舍得裁，还稀罕丫头们偷来的？
咱下次开说红楼梦之说话的艺术（十四）——贾惜春气炸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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