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真正的高人是谁

 

 

 

所谓高人，就是洞明世事识时务的人，那么《红楼梦》里有没有这样的高人呢？我认为有的。但这高人既不是癞头和尚，也不是跛足道人，而是贾雨村的那个门童。

 

那门童纯属无名之辈，原本不过是葫芦庙中的一个小和尚，是那场天火之后才流落到应天府衙里充当门童的，凭什么说他是高人呢？我是从他在贾雨村审理葫芦案中的表现看出来的。

 

首先，这门童对封建社会的吏治认识很到位。当时的官场名为科举皇授、朝廷任命，实际上已经沦为权贵依附关系。也许是因为傍观者清，这门童比跻身仕途而且已经吃过闷亏的贾雨村还要精明。贾雨村曾经“沽清正之名”，不懂得官场的“潜规则”，不识时务，竟连为官必知的“护官符”也不知道。而这门童不但对权贵官场杂然交错的庞大人际关系网络、以及由此衍生的潜规则秩序和相应的利害关系格局了如指掌，而且随身携带着一份“护官符”，“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除“四大家族”之外，还有一长串大族名宦之家的名单，包括这些大家族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他们是“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命运共同体。这个门童深知，正是这个具有快速获取信息并迅速做出反应的惊人能量复杂的关系网，完全取代了皇帝和朝廷，实际上掌握着官员的任命和升迁，决定着他们的仕途命运。

 

其次，这门童对封建社会的法治了解很透彻。他知道，由行政长官代理的司法权，必然流变为权贵势力比拼的“丛林格局”。一旦对方当事人是“护官符”上赫赫有名的官宦世家，实力在其之下的一方便几乎注定要承受种种不公官司。门童对这件“葫芦案”的来龙去脉更是十分知情，乃是一起“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的人命官司，就案情本身而言，可谓“事实清楚”，之所以久拖未决，“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这门童懂得，在司法“丛林格局”之下，包括法律在内的所谓法治原则和规范都是名存实亡的，而司法官僚也都深陷这一诡异的格局之中，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三，这门童对封建社会的为官之道很精通。贾雨村初涉官场尚存良知，开始一接触葫芦案居然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看到门童使眼色改变主意宣布退堂后，贾雨村还说“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那门童却一语就道破其中厉害：“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这门童居然懂得，儒家士子的报国理想和功名追求，在封建权贵的潜规则体系和现实利害格局面前，简直脆弱不堪，贾雨村不能不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泯灭良心，这也是99%以上的官吏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和升官发财都会做出的选择。

 

第四，这门童对徇私枉法的“司法”手段很熟悉。他给贾雨村出的主意，一是要假装正大光明，要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二是要暗中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唆使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捏造假证将真凶开脱。特别令人叫绝的是，他居然懂得假造舆论，要贾雨村谎称自己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用这种“捣鬼术”来忽悠民众。这门童还晓得利用原告的心理把案子摆平，他要薛家出钱与冯家作烧埋之费，薛家有的是钱，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也就无话了。贾雨村依此判案，果然既保护了真凶，还讨好了贾家。

 

这门童如此深谙封建官场和法治，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很有一套，可以说比现在的专家学者还高明，简直堪任官员们“大师”，难道不算是一位高人吗。而且按照曹雪芹的暗示，这门童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既能让贾雨村乌纱不小，又能让贾雨村被枷锁杠了；按照电视剧的改编，这门童自己还跟贾雨村一样坐了前呼后拥的八抬大官轿，那就更能说明此人是高人。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