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真的可以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吗?
吴钩
金庸的其他小说极少写到银票,但在《鹿鼎记》里,银票成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韦小宝的怀里每天都揣着一大叠银票,行贿时掏出几张,不管是宫中太监,朝中大官,还是江湖好汉,几乎没有一个不被银票降服的。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在韦小宝生活的清代前期,哪里有什么银票?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发行银票的票号呢。
中国第一家票号出现的时间,大约是在清代道光初年(1820年之后),比韦小宝时代晚了一百五十年左右。这第一家票号,叫做“日升昌”。投资人(财东)为山西平遥商人李大全,创始人兼总经理(大掌柜)为雷履泰。日升昌成立之初,“资本仅三十二万两,不数年间获利巨万”,其他经营绸缎、布匹、茶叶、杂货等业的山西商人,见票号有利可图,也纷纷投资金融业。
票号最核心的业务是你存入多少两银子,我给你开一张存据,这存据就是银票。由于票号对银票的兑现采取“认票不认人”的原则,即某票号发行的任何一张银票,不管任何人持有,都可以到该票号的所有分号兑换成白银。银票因此获得了流通的功能,人们都将银票当货币使用。
山西票号信用极好,在晚清迎来发展的辉煌期。庚子事变期间,北京的山西票号遭受乱民洗劫,连账簿都被付之一炬。没有账簿,票号便无法核算存款数目,也难以核对储户资料。但山西票号还是决定:只要储户持存折到票号,便可立即兑现存款,不用核实账目余欠,也不管银两数目多少。
山西票号虽然因此损失惨重,却借此树立起响当当的公信力。经历过此事的“尉泰厚”北京分号掌柜李宏龄后来回忆说,“至是之后,(票号)信用益彰,即洋行售货,首推票商银券最足可信,分庄遍于全国,名誉著于全球”;“不独京中各行推重,即如官场大员无不敬服。甚至深宫之中亦知西号(山西票号)之诚信相符,不欺不昧”。
我想说的是,票号的辉煌期、银票的兴盛期,是在晚清。韦小宝要生活在清代中后期,怀里才可以装上一大叠银票。而在“日升昌”票号出现之前,至少从史料方面来看,中国是没有票号的,当然也就没有相当于货币的银票。我们看明代至清初的小说,也从没有人提到银票。
不过晚明时候,倒是出现了一种“会票”,会票可以说是银票的前身,但会票的适用范围有限,不能完全当货币使用。总而言之,那种可以像货币一样使用的银票,韦小宝时代是见不到的。
从明代中后期到清代前期(韦小宝生活的时代),人们的日常琐碎交易一般都是使用铜钱,佐以碎银;大宗交易则用银锭。但以白银为支付工具,使用起来的麻烦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不但因为白银沉重,异地搬运困难,而且,白银在中国基本上都是以称量货币的初级形态流通于市场,明清政府似乎一直都未曾设想将白银铸成规定了面值的银币、银元,以政府信用发行,直至清末时才出现光绪银元。
作为没有完成标准化的称量货币,有一个天然的缺陷:交易时需要鉴别银子的成色、称量银子的重量。一些私铸者在银子中加入锡、铅等普通金属,冒充足银。高纯度的银锭在熔铸—冷却过程中,会形成水纹一样的纹理,因此称为“纹银”,但市面上许多“纹银”却是伪造的,给交易造成了额外的麻烦。就算不计较作伪的问题吧,由于铸造技术与衡器本身的原因,民间各个炉房、银号各行其是私铸的银锭,成色与重量都不一样,号称足银的未必就是足银,号称十两的也未就是十两。交易的时候,还得验看、衡量。
而且,各地、各行业用于衡量银子重量的衡器标准也不统一,比如在湖南号称“一两”的足银,按清代的国家库平,却只有八钱一分一厘七毫。因此,在大宗交易中使用白银结算,实际过程非常复杂,不但需要验看银子成色,称量银子重量,还要换算量衡标准。如果是长途贸易,更加麻烦,需要使用人工将沉重的白银从一地搬运到另一地,为了保障途中安全,又需要雇请保镖。
假如这个时候出现了以白银本位的银票,或者国家发行标准化的银币,那么这些额外的交易成本将会大大降低。然而,从晚明至清代前期,在海外白银大量流入、成为通用货币之后,居然没有出现使用起来更便利的银币或银票,所以我对所谓的“晚明资本主义萌芽”,对“康雍乾盛世”的商业发达程度,是非常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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