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归国梦
作者：王安中
内容简介：
小说《一马归国梦》记叙辛弃疾出生、成长、南归，在江阴等地为官与居住期思渡期间游历山川，友好农家，酷爱喝酒、随心填词，恩爱妻子的生活境况，反映辛弃疾“收复失地”心愿不能实现后遗憾、痛苦、无奈情绪。表现辛弃疾一生追求“杀回家乡、赶走金人、收复失地”的可贵精神。
作者简历：
王安中，江西铅山县人，铅山一中退休教师。铅山县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家协会会员。
本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学习写作小说。1978年，短篇小说《豆》发表在《信江文艺》； 1980年，民间故事《螺狮山的故事》发表在《信江文艺》（后被江西省铅山县文联编入《铅山民间文学》）。1984——1988先后创作《风云》、《支付情感的女人》和《潜伏女郎》等网络长篇小说。
1999—2021年，创作长篇小说《船的女儿》（上、下集）。
文 学 顾 事
Chine
第二章 期 思 泉 恋
27、儿子立业
晚上, 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上，普照着大地；期思河水汤汤地流，哼着轻松的歌曲。
期思渡山高地窄夜的早。人们吃了晚饭，坐在门口聊上几句，歇口饭气，便先先后后上床睡觉了。
辛弃疾和范如玉也躺上床了，俩人聊着闲天，说起孩子们的事来。
“榔头也是个大人了，让他做个什么事好呢。”范如玉说。
辛弃疾看着窗外，听着流水的潺潺声，他在想，没吭声。
“榔头这孩子读的书不比我俩少，在期思渡也算个有学问的人了。”范如玉说，“我想，让榔头替你教书，有不懂的地方你带带他，如何？”
“教书？”辛弃疾吃了一惊。他望着窗外，思考着。
他想榔头脑子简单，平时喜欢做做不动脑子的事。“教书”关键在“育人”。“育人”要细心，简简单单，粗粗暴暴办不好。
然而，榔头大了，让他去种田，真荒废了他一生。当“先生”，榔头能行吗？辛弃疾反问自己。
他摇摇头，语气肯定地说：“榔头性子躁，静不下来，让他当'先生’，他的心坐不下来，他没有那个耐性，会误人子弟的。”
“所以说，要你带带他，管束他，想办法让他静下来。”范如玉说，“你也老了，该休息了；让榔头接替你，也好有个职业。”
“我想，期思河是他的职业。”辛弃疾思考了半天，想起沙湾市鸬鹚排来期思渡捉鱼的事。他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榔头的性子是改不过来的，他提出自己的看法，又重复说一遍，“期思河是他的职业。”
“怎么说？”范如玉没有理解夫君的话意，皱着眉头问，“你说详细些，我没弄明白。”
“买两只鸬鹚，挑一公一母，生了鸬鹚蛋，再孵一窝小鸬鹚；先让他砍几根毛竹做条鸬鹚排，练练撑排。”辛弃疾微笑着说，“让他当个渔民，好吗？”
“啊，我知道了。”范如玉突然醒悟过来，“期思渡还没有这个职业，抓鱼卖，行啊。”
夫妻两个商量得差不多，第二天中午吃饭时，范如玉说：“榔头，你从小就喜欢抓鱼，明天让你爹买两只鸬鹚来，你去抓鱼好吗？”
“娘，小时候抓鱼是好玩，”榔头望着范如玉说，“买鹭鸶来抓鱼，一来，鸬鹚贵，我家没那么多钱，要买好几只呢；二来，买了鸬鹚来抓鱼，爹娘，想让我抓一辈子鱼呀。我才不喜欢当渔民呢。”说完，榔头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辛弃疾听了说：“那你想做什么呢，总要有个职业吧？”
“期思渡的人都种田，我们俩兄弟也种田呀，不过，我们家田亩少。”榔头脸上露出质问的神情，他对爹说，“爹，你为什么不去当官呢？当官可以赚好多钱，买好多田。我们兄弟俩都种田，不行吗？”
“种田苦，要种一辈子。”辛弃疾关切地说，“你愿意一辈子刘在期思渡？”
“你买鸬鹚我抓鱼，不也一辈子在期思渡吗？”榔头生气地反驳着说。
“抓鱼可以抓到沙湾市去。”辛弃疾开导榔头说，“信江河是条大江河，鱼多。将来在沙湾市成个家，你的子女就是城里人了。”
“我不离开爹娘。”榔头想了想，说，“我去'花园垅’种'花’买。”
“种花是门手艺，”辛弃疾笑着脸，温和地说，“花农走了，你懂种花吗？”
“不耻下问，”榔头笑着说，“爹，这是你教我的呀。”
“榔头，娘觉得你还是抓鱼好，”范如玉启迪儿子说，“期思河里的鱼多得很啊，期思渡还没有渔民，也没有卖鱼的商店，你抓鱼来娘替你买。独行生意容易做呀！”
“你娘说得对，”辛弃疾顺着范如玉的话说，“期思渡的街上没有卖鱼的人，你卖鱼就当上了鱼老板；期思渡只你一个人抓鱼卖鱼，一个人开鱼店，一个鱼老板，那生意一定好。再说你爹会孵小鸡，也一定会孵鸬鹚。买一对鹭鹚，也花不了多少钱。”
“是呀，”范如玉微笑着说，“你今年都十六啦，算大人啦，当上鱼老板，人家姑娘才会看上你，该娶个亲，成个家，立个业了。爹娘都老了。”
“爹，你当官出身，当官更赚钱呀，你为什么不去当官？”榔头没理睬他娘，他心里有个期望，有个追求。他看着爹，满眼期望地说，“爹，人人说'官官相护’，如果你当官，你去向皇上说说，说你儿子也想当官。”
“你想当官？”辛弃疾一听，吃了一惊。他摇摇头，哭笑不得。
他想，榔头像只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小鸡，羽毛干了，毛绒绒的，确实可爱。如果遇上风雨，那毛绒绒的小鸡，有生存能力吗？一点也没有！
他想，榔头想当官，愿望是好的，有积极向上的追求，有追求是好事。可追求要实在呀。他想摆脱贫穷，他不愿呆在期思渡，他的思想是上进的。“人往高处走嘛。”
他想，榔头是个有希望的孩子。可是，在当前来说，他还没有走进社会，他不认识社会，他没有一点社会知识，没有一点社会经验，更没有实现希望的条件。他的追求也太不现实了。
辛弃疾看着榔头的眼睛，微笑着脸，温和地说：“你认识皇上吗？你有什么本事，能让皇上看中你吗？你能为朝廷做什么贡献呢？”辛弃疾开导榔头说，“想当官的心思是好的。可是，'官’不是你自己想'当’就可以'当’的。你听着，'当官’要有机缘，'当官’要有本事，'当官’要有贡献。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当官要有当官的'命’哈。”
“爹，'当官’还这么复杂啊，不就是样样事领个头嘛？”榔头听他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真不知“当官”是什么了。他觉得自己真没有爹说的那个“当官”的条件了。他想，“谁能认识皇帝哟？”
榔头想他在期思渡年轻人面前干什么事都是他领头，都听他吩咐，他以为自己是当上“官”了。眼下才明白，这个“领头”与那个“当官”不是一码事。
他一下子心灰意冷起来，觉得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了。他坐在凳子上，觉得连腰也挺不直似的。
“榔头，你想当官不是什么坏事哈。”辛弃疾看在眼里，害怕对儿子打击太大。他开导、鼓励榔头说，“'当官’也是一种'职业’。不过，这个'职业’的责任比一般职业的责任更大。比如说，你做一桩生意，责任只是考虑好这趟生意的盈亏问题；如果你当“地方官”，你的责任是管好一个地方。譬如，老百姓吃饭穿衣呀，老百姓生命财产呀，老百姓歉收交不上皇粮国税呀，等等，你当官的都要管。你说，当官容易吗？如果你在朝廷当官，你的责任就更大了，你要替皇上管好整个国家大事。你说，你现在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些重大的责任呢？”
“爹，当官责任这么重大的呀，我承担不起。”榔头似乎明白什么了。他想，当官是做大事，要想做好大事，应该先学会做好小事。他突然体会到自己还小。小人应该做好小事。他好像明白个中道理，心甘情愿地说，“好，我明天山上砍毛竹，先做好渔排，先学会撑排，等爹卖鸬鹚回来。”
范如玉听了儿子的话，觉得儿子真乖，觉悟得真快，一下子能明白道理。她心里也高兴起来。她怕儿子还小，会一时冲动。她表情严肃地说：“榔头，你真想通了。”
“嗯。”榔头面带悦色，坚定地说，“想通了。”
“过几天，爹去买鸬鹚，”范如玉还有些不放心似的，再三说，“鸬鹚买来了就不准反悔了。”
“好。”榔头站起来说，“娘，我是大人了。”
“好。”范如玉看着和他爹一般高高大大的榔头，一脸笑容，连眼角的皱纹也洋溢着笑。
“好，”辛弃疾深情地望着儿子，说，“榔头，你真长大了，你能明白事理了，你可以去闯荡江湖啦。”
说到“闯荡江湖”，辛弃疾不觉想起自己1168年任建康府通判时的一件事情来。
那时，他已二十三岁，当任建康府通判。通判虽不管什么大事，但上任不久，却遇上一件“人命案子”。
事情是这样的：
病人找当地郎中看病。病人服药后上吐下泻不止，第二天死亡。
死者兄长是建康府捕快，擅自把当地郎中抓捕送至建康府大堂审讯。谁知役使皂班威慑犯人时，那个当地郎中突然死亡。
病人和当地郎中两家人先后一天都在办丧事。病人家贫穷，买不起棺木入殓，尸体放在木板上，正要抬走。
此时，一个过路郎中路过时突然阻止，说：“怎么把活人入殓？”死者兄长那个捕快立即停下来告诉过路郎中说：“他已经死了三天了。”
“你抬回去，我让他一个时辰复活。”过路郎中坚定地说。
死者兄长那个捕快半信半疑将弟弟抬回家，仍旧让他躺在木板上。
过路郎中放下肩头上的包袱，从包袱里取出几根银针，在死者身上扎进去。他不断捻动银针……
突然，死者的手指动了，睁开了眼睛，口中涌出一口浓痰。死者急促呼吸一会，说：“我睡了几天了。”
第二天，当地郎中的妻子把捕快告上了衙门。
正好辛弃疾上任，他听书吏汇报情况后，果决明断：由衙役赔赏死者银子五十两了结此案。可是，死者家属不服。
辛弃疾向家属解释说：“你丈夫胆小，吓死的。”
他处理虽没出错。但由于草率，却遭百姓质疑，说其办事不公，袒护捕快……他险些惹火上身。正如同“小鸡遇到风浪一般”。
事情平静后，他觉得自己能够沉稳，没有急躁；能够冷静思考，能够正确应付好那件事。后来，他才知道，那件事是“建康留守叶衡在暗中帮助他”，事情才平息下来。他才能够站稳脚，他才没有栽倒。
那时他已二十三岁，而榔头今年才十六岁，他能够知晓家里的情况，能够知晓自己，能够在大人启发教导后，立即明白事理。小小年纪的他，确实不容易了，确实不错了。
他向儿子说，父亲为官时，有一回被皇上召见。父亲在殿前面圣时，秉着不迎合君王，只为天下百姓求得公道的信念，谈了自己对抗金的思路和策略，受到皇上的认可和称赞；可是，他不知道皇帝身边却有好多人在反对他。
他向儿子说，父亲在任建康府通判时，从军事战略上考虑，他积极打造“飞虎军”，用来抵御金人南侵，保护地方安全，皇上也很重视……可是，也有人向皇帝说他“打造军队是否有野心……”
他向儿子说，人要做出成绩来，才能惊动别人，才能让皇上看重你；没有做出成绩，干好一两件大事，皇上怎会认识你？
他向儿子说，人不仅要做出成绩，还要做好与人交往的事。要与知心的朋友交往；在关键时刻，朋友会支助你，帮你渡过难关。
他向儿子说，那时，父亲和建康留守叶衡很要好。他很看得起父亲，认为父亲有才华，有谋略。他将父亲调到他身边作参谋，来治理建康府……
他对儿子说，1172年，父亲已经三十多岁了，父亲出任滁州知州。他刚去滁州时，那里的老百姓都居住在竹子搭建的茅棚屋里，如果大风刮来，整栋房屋将会被大风吹走；那时老百姓没得吃，家家在挨饿；那时，商业也很萧条，市场物品价格昂贵，买得起店家东西的人不多，街上没有几个人来往。
父亲看到这种情况后，立即修整街市，对商人减免赋税，调整物价，先让老百姓买得起东西，买卖的人多了，商业也繁荣起来；那时，父亲还办了收容所，收容那要饭的人，给他们钱粮，安置他们回家； 鼓励他们生产……为了抗御金兵，父亲组织民众训练军事。
那时，父亲向朝廷上策，向皇帝建议“守江必先守淮”，再图收复中原的策略，皇帝很是赞赏。
父亲还在滁州建起一座“繁雄馆”和一座“奠忱楼”。
后来，父亲写了：
《声声慢·滁州旅次登奠枕楼作，和李清宇韵》
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指点檐牙高处，浪拥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
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
“你听懂了吗？”辛弃疾望着榔头，询问的口气说，“父亲用这首词来抒发自己抗金的信念，表明自己要'坚定抗金、收复故土’的决心，也受到皇帝和朝廷官员的赞许。”
“懂了。”榔头望着父亲说，“你是写登楼的感受。你登上奠枕楼。举目远望，眼下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父亲说你胸怀天下，没有忘记沦陷的中原，你对'收复失地’充满希望。你用来往行人的口吻，来说奠枕楼建得很快，如同一夜功夫拔地而起似的；说奠枕楼建得高，好似登天柱，气势非凡。你用李德裕修建'怀嵩楼’进行对照，还用李德裕来联想自己。说明父亲所处的时代是'南北分裂，故土难回’的时代，你不能回去，会不会让李德裕笑话呢。你写楼下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一派繁荣景象来表现自己在滁州建功立业，有信心让滁州百姓生活得像黄帝梦中的'华胥国那样宁静和平’。”
辛弃疾看着榔头说得条理清晰，心里很高兴。他笑眯眯地告诉儿子说：“不错。书读得还可以。不过，读书无止境，还要继续努力。要联系自己所处的实际情况，要联系周围人物的环境来读书，来思考问题。如果这样读书，你的言行才不会有误。”
“儿子懂了。”榔头心领神会，微笑着说。
他想，榔头“思考问题”也像他当年那样“老练”，也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不愧是他辛弃疾的儿子。
儿子大了，辛弃疾体会到自己老了。他觉得平时对子女管束不多，纵容太多；他觉得儿子一旦明白事理，一会儿就懂事了；一会儿就能离开自己走上社会，一会儿就看懂社会似的。他觉得老辈人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把儿孙当马牛”的话，好像说得很在理。
他想，榔头说的让自己为他们多买些田地，让他们兄弟都有个种田职业的话，说得好，不为过。只是父亲命运不好，带湖山庄一把火烧毁了父亲的一切。眼下，为父没钱了，又不能再去为官，再去为子女多赚些钱，好多买些田地留给子女。
“咳”辛弃疾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天也，命也！为父的谁不想为子女多积累些田地啊。” 说完，辛弃疾觉得自己很凄惨，很哀怜。
辛弃疾看着榔头，悲伤地说：“榔头，为父的难啊，为你买两只鸬鹚，家里还要先卖十几只鸡呢。”
“辛苦爹娘了。”榔头低下头，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了，还什么事都要拖累爹娘，他心里好内疚。
范如玉的眼睛潮润了，内心好痛苦，她背过身去，悄悄落泪。
辛弃疾站起来，抬起头，向前走了几步，回到书房。
他心情复杂，情感悲伤。提起笔来，重写：
《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
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休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榔头，你年轻，你应该积极向上。”辛弃疾悲伤地说，“爹老了，儿女们，青山绿水都是你们的。”
他又顺口一吟：
《浣溪沙·瓢泉偶作》
新葺茅檐次第成。青山恰对小窗横。去年曾共燕经营。
病怯杯盘甘止酒，老依香火苦翻经。夜来依旧管弦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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