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做饭，带孩子，杂事一大堆，这就够忙的……可，我总是看见你有时间在大街上低头弯腰寻找废品……这多累啊，在北京——你应该过着我老家奶奶一样的生活，她说过往的苦难损害了健康，未来那不多的时间，是要好好心疼自己……我奶奶还说，人老了，劳动不值几个钱，还是休息养生对得起亲人……”
快十点了，我走进一个熟悉的邻居家。这是间不到10平米的出租屋，混和着各种废品的味道，苍蝇蚊子眼皮底下乱舞，石头支起的小木板上是一盘没收拾的汤水居多的白菜豆腐，一个男孩已经在屋角一个破蚊帐里入睡，老太太坐在我伸手就能触及的浑黄的灯泡底下分拣废品……苍老的瘦脸仍然专注着，我想，刚才的话一定只是风一样从她耳旁飘过。
我给她带来的十多个矿泉水瓶子，一会儿就在她穿着拖鞋的脚下一个个踩扁了，刺耳的响声没有吵醒嗜睡的孩子——这当儿，我发现发出骚味的红色小桶旁有一小堆废旧书报，我将它提到灯光底下，居然有一本残破的《拉斯普京小说选》，还有几张有些年头的股权证书，一张1983年的北京人的结婚证也引起了我的兴趣。
“这些或许值些钱，你不能贱卖了她！”我拿股权证书给她看。
“是吗！”她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紧，“这包东西我还没动过呢……我记得是一个拄拐杖的老爷子卖给我的……他真粗心……二块钱就给我了……他一定后悔了……”老人的普通话越来越像城里人——这二年里，她带着孙子一直租住在我隔壁的简易平房里，主要开支由离了婚的在工地上干活的儿子负担——她总想减轻儿子的负担，拾荒已经坚持了一年多。
“你没有错，这只是笔买卖自愿的交易……就好好留着吧……没准以后还能升值！”我说，“你也该拥有一些好运气了……任何人的生活，只要她愿意和努力，是不会无休止地糟糕下去的！”
一天早上，我上班路过老人家门口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用手梳头，不多的齐耳短发全是花白，头皮斑驳可见。我突然记起哪个菜市场的黄昏，我正在小滩前讨价还价，她从旁对另一个老人说过，“还有两年，我70了……我劳动了一辈子……这没什么，人只有劳动才能活下去……不劳动活不长久，也过不踏实！”
招呼过后我正要走过去，老人开口了，“我说，上次你说的那些值几个钱的东西，我还给他了……他的儿子正在找呢，他说，急啊……”老人朴实的举动我感到吃惊，“那是个正当的交易，你也可以不这样做……还给他也好，心安理得！”老人站到早晨的阳光里，抻抻蓝碎花衣服的下摆，“可不是啊，我这个小平房，哪是好宝贝呆的地方……她原本就不属于我，像命运，什么都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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