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做菜给荷西吃，骗他来自中国的粉丝是用下的雨冻成的，荷西信以为真，喜欢吃“雨”。 三毛说：“想想荷西很笨，所以心里有一点悲伤。”小时候看到这一段，不明白为何要悲伤，明明是顽皮而可爱的事，这几年渐渐有些明白个中滋味。
我的父亲是那种除了他的本质工作以外，对周遭世界几乎一片茫然的人，譬如一直不太会用家里的电视机遥控器。当然，他的理由是自己没有多少掌握遥控器的机会。我和母亲出门旅行，他老远打电话过来问电视频道怎么调，我说和你卧室那个差不多呀，他咕哝几句说你没教过我嘛。挂了线，一会儿又打过来，很得意地说，我会了哟——那种沾沾自喜。
“你没教过我。”“我没有时间去用心学过。”这些是父亲不会的理由。或许人的思维方式不同，我和母亲会认为，没啥需要学的呀。遥控器电饭锅电冰箱洗衣机影碟机热水器的使用皆是眼见之功，一看就会。每类电器的开关标识大致相同，即便不同也相去不远，胡乱试试总能摸出门道，父亲却永远无法一通百通。家里购入新电器，他总要抱着怀疑的态度，倘若见我按一气不灵光，他正中下怀般兴高采烈起来，说，你就喜欢尝新，我看还是老的好！我便免不了调侃他几句没有学习创新精神云云。
第一次在云南，母亲买了大束干花回家插瓶，父亲天天看，天天看，好不新鲜，说：“哟，这花真好，开这么久！”此次搬新屋，买餐桌时他要求圆桌带转盘，我买好了，他再三打电话问我，“那圆盘能转吗？真能转吗？”那不可置信的语气，直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父亲有时笨得可爱，有时又笨得让母亲直呼肺要气炸。典型事例之一就是在停车场不记停车位编号，回过头来埋怨停车场太大，自己和自己置气，斗牛似地在场子里乱转，那叫一个怒发冲冠。这样几次找不到车，母亲不可思议，同样的错误怎么会犯那么多次。父亲竟答编号每个车位都有，我记来有什么意思嘛？言下之意相当委屈。
我有天忽然明白过来，父亲小时候家在山上，读书时老师没有教过字母，所以他对字母不敏感，单单将“A”念作“哎”这点，都被我和母亲嘲笑过数次。我问父亲是不是没有学过查字典，果然，所以不奇怪，他对我们理所当然的索引法全然没有心得。
是在普及多年之后，我的父亲才学会用银行卡、智能手机、微信功能，以及在电脑上看电影。其实不是笨，他和他的那一代人，对旧的传统，有根深蒂固的信任和依赖。大概正因如此，当骗子以各种国家机构的名义打电话向他卖书，他背着我和母亲买了好些，我们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从此见到各种骗术首先就是对他进行告诫。
遇见江湖郎中，父亲会天真地说：“说不定能把你的病治好呢？”或者他异想天开，“等你病好了，你的牙齿说不定能长出来。”前几天他又突发奇想，说要去找个小孩养起来，就算我不结婚，以后给我做个养子……我再不像过去那样认真地拒绝，甚至生气地推却。我只笑着，吊儿郎当地说，随你喜欢。
家里条件不好的那些年，花不起钱装天燃气，搬新家父亲最重视，千叮万嘱我们去缴费。我和母亲说现在早不流行天燃气了，公寓都用电，煤气罐子更方便。他极认死理，并且一定要在炉子上试了点火才放心。
想到父亲的这一些顽固与笨拙，其实是出于成长的艰辛和对世界的不安全感，我便理解了三毛描述的那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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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熹微 | 从微小的地方去找生命的喜悦
肉身沉重，灵魂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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