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大明朝内阁里面暗流涌动。过去严嵩、徐阶的斗争,如今换成了徐阶、高珙的斗争。
面对高拱节节进逼,徐阶被迫准备压上张居正。当初对严嵩,他都没有亮出这张底牌,想不到如今还得用。把张居正也引入内阁,便可以取得数量上二对二的均势,而要比能耐,徐阶和高珙势均力敌,而郭朴比起张居正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随后,徐阶惊惧地发现,自己苦心栽培的学生张居正,居然有了和高拱联合的倾向!那一瞬间,徐阶真有天塌下来的痛苦。
张居正呢,他也挺难的。
这与当初徐阶和严嵩斗争时不同。对严嵩,他只是敷衍,虽然有私人方面的情感,但大是大非很明白,他完全站在老师徐阶一边。
这次呢,一边是一直庇护和教导自己的恩师徐阶,而另一边则是与自己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好友高拱。他两边都不忍心伤害,但面对双方不断升级的对立和争斗,却又无法两全其美。
于是,他只好暂时的严守中立,指望徐阶和高拱能和平共处。
或者,分一个胜负出来。
这么一来,暂时处于下风的徐阶,只能再次拿出他隐忍的本事,在内阁里面对高拱和郭朴的联手进逼,苦苦支撑。好在,对方也只有高拱厉害,郭朴只能凑凑数,打打太平拳,老徐倒也勉强能支持。
就在徐阶进行郁闷的内阁斗争时,剧变再次发生。
嘉靖皇帝因为长年服食“仙丹”,摄入了大量的重金属,损伤了身体。就在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六十岁的嘉靖皇帝终于病入膏肓,驾崩了。
(嘉靖墓——明朝永陵)
嘉靖是一个聪明而有手腕的皇帝,从他罢黜杨廷和开始,张璁、夏言、严嵩、徐阶,前后在内阁驻留,而他们的兴亡命运,最终都是决定于皇帝的个人意志。如今,皇帝去世,将给帝国带来怎样的后果呢?
嘉靖皇帝驾崩之夜,张居正还在自己的府中安睡。
梦中,他迷迷糊糊被人叫醒,拖进宫去。他看见老师徐阶站在面前,告诉他:“皇上驾崩了。现在需要拟一道遗诏。咱们一起来,我说你写!”
一瞬间,张居正心内沸腾了。
所谓遗诏,就是前一任皇帝去世时留下来的诏书,也就是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政治遗书。有时候,它确实是皇帝临终前吩咐记录的,但也有很多时候,其实是在皇帝死后,由某些大臣假托圣意写成。
不管真假,既然穿着皇帝遗嘱的马甲,它就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一份遗诏,往往会确认下一任皇帝,还要对朝廷大事做出总结与安排。一个大臣,若能参与拟定遗诏,也就参与了对明天国事的决断。
对现在仅仅是五品翰林的张居正而言,这如何不让人激动呢?徐老师真是拿咱当自己人看啊!
于是,张居正迅速拿好纸笔,开始记录徐阶思索后口述的遗诏。
这份遗诏,是徐阶数十年政治生涯经验和智慧的结晶。在四百多字的遗诏里,徐阶借着已经死去的嘉靖皇帝之口,把嘉靖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沉痛检讨了自己的以下错误:
(1)只知道求长生(2)听信奸人谗言(3)搞道家仪式太多(4)滥兴土木,劳民伤财(5)不遵守朝廷礼仪(6)刚想痛改前非,结果就死了,来不及补救。
随后,“嘉靖皇帝”吩咐儿子裕王朱载垕继位,自个的丧事从简。他还吩咐废止那些劳民伤财的道教仪式,把方士们抓起来定罪。而之前因为进谏而得罪他的那些大臣,活着的官复原职,死去的也抚恤遗族。这就是在彻底纠正嘉靖皇帝生前犯下的错误了。
对徐阶而言,这封遗诏在三个方面都取得了重大胜利。
首先,通过这遗诏,不但稳定了国家局面,纠正了嘉靖先前的错误,而且还在天下人面前把嘉靖狠狠骂了一顿,算是出了忍辱负重几十年的恶气。
其次,这封遗诏颁布之后,天下人拍手称快。傻瓜也知道,说是遗诏,其实是徐阶的手笔。徐阶个人的威望如日中天。相比之下,高拱的气焰大减。
其三,这封遗诏,还让徐阶把张居正牢牢地绑到了自己的战车上。
因为按照惯例,要拟定遗诏,必须由内阁大臣合议。但在嘉靖皇帝驾崩之夜,四个内阁大臣中,高拱,郭朴,李春芳三个人却都不在。
首辅徐阶,拉着一个原本没有资格参加的五品翰林张居正,就自作主张的把遗诏给写了,还颁布天下!
高拱火冒三丈:徐阶老儿,你欺人太甚了!
而他看着张居正的眼色,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你这家伙,当初和我说得好好的,共同匡扶大明,结果居然卖了我,去帮徐阶跑腿!真是看错你了!
张居正面对高拱的责难,也很难过。到这时,他才觉察到老师徐阶当夜的一石三鸟之计。在佩服徐阶老辣之时,他也在暗自揣摩:要是我早就想明白了老师的计策,会不会拒绝呢?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
不管怎么样,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去假设过去没有什么意义了。那就全力配合老师,辅佐新的天子,把大明江山建设好吧!张居正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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