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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文坛独行客史铁生

史铁生《我与地坛》里对我们说:“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2010年12月31日凌晨,他迎来了这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去世后,当时媒体曾经有大量的报道,我也曾经写过文章表达过对他的敬意。我只是史铁生的一个读者,与他并不熟悉,但他从“遥远的清平湾”走向“地坛”的人生之路,却是镌刻在我成长记忆中一段熟悉的、相伴的旅程。伴随着他的谢幕,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走来的作家也基本上成为文学史上的记忆。

  

  文坛接力赛的最后一棒

  

  从1970年代末到今天的文坛,在各种各样的“后设叙事”文本中,仿佛是作家的一场接力赛:在“伤痕文学”喧嚣一时的作家,在“反思文学”中大多离开跑道;而从“反思文学”接棒的新锐们,到“寻根文学”时也多不见踪影。此后,跑道越来越短,作家的体力也越来越不支,所谓作家也成为“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天”的“龙套”,越卖力的跑,看客却越少。

  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史铁生。在这场30多年的文坛接力赛中,坐在轮椅上蹒跚前行的他,在政治喧嚣的时代中看风景,在作家和看客的互动中默然乃至于无动于衷,在“量为先、质为次”的泛娱乐时代下潜。而在他谢幕后蓦然回首,他居然一直在“灯火阑珊处”,成为文坛接力赛的独行客,成为“后设叙事”文本的制造者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存在。

  史铁生,1951年生人。1967年从清华附中初中毕业,1969年,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运动所裹挟,到延安地区的清平湾插队务农。1972年一场大病导致他双腿瘫痪,在21岁生日这一天,他住进医院,从此只能与轮椅相伴终生。1974年他被安排进了北京一家街道工厂工作,一直到1981年因为急性肾损伤而停止工作回家疗养。

  在街道工厂的7年间,文学创作就成为他轮椅生活的一种慰藉。1979年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1983年发表了回忆插队生活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这篇小说开始,史铁生成为了中国文坛上一位重要的作家。1984年,小说《奶奶的星星》再次为他带回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殊荣。他的短篇小说《老屋小记》和《务虚笔记》也获得了《作家报》评选的1996年十佳小说奖。同时《老屋小记》也获得了首届鲁迅文学奖。1998年他的病情恶化,不得不进行透析。他的243则写于重病中的人生笔记结集为《病隙碎笔》出版。2002年,荣获华语文学传播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同年,《病隙碎笔》(之六)获首届“老舍散文奖”一等奖。2005年,长篇小说《我的丁一笔记》问世后,再次成为文坛关注的焦点。

  


(史铁生是地坛公园的独行客。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对于如我这样带着“爱好文学”的记忆从1980年代成长而今年届“知天命”的读者来说,似乎并没有在意过史铁生所获得的上述什么奖项,留存心中的是对他的阅读记忆。

  与史铁生相遇,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那时,文坛在“伤痕”,在“反思”,因而大多的作品,实际上是为既往的政治作另类解读,文学带着意识形态的烙印喧哗着人们的政治记忆,而又反过来继续构建人们政治审美情趣。

  在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前后,以知青为题材的《今夜有暴风雪》、《蹉跎岁月》等,以其主人公与泛政治时代的纠结,营造出轰轰烈烈、悲悲怆怆的效果,对这场波及全国,使千千万万人投身其中的运动进行了文学的阐释。

  而史铁生的阐释却是那样的独到。他把视角转向了他们曾经洒过汗水和泪水的那片土地上至今仍默默生存着的人们:那一道道的黄土高坡,那一群群散漫的牛群,那在一孔孔窑洞中隐身的婆姨娃娃,那整天价《信天游》唱不停的破老汉。他们感伤吗?感伤;他们苦闷吗?苦闷。但史铁生却超越了这种苦闷和感伤,给清平湾那些平凡的农民提炼出美好、淳朴的情感,促使将那场运动单纯地视为炼狱般的苦难的知青们,在触摸旧日的伤口之时想一想,我们是否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他清新的叙述,使读者感到清平湾实在并不遥远,它在作者的心里,也走进了读者的心里。

  那时的阅读习惯是,一旦一个作者走进你的视野,他就不会轻易走出去。他的作品就成为寻找的目标。于是,就这样“粉”上了史铁生。又读他先前发表的《山顶上的传说》,知道作者是在轮椅上过生活的人,也记住了那个瘫痪的青年和他的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故事,尤其记住了那个从不辜负他的鸽子点点,知道作者不是在写小说,而是阐述生活中某种存在的哲理。

  等读到他《来到人间》和《命若琴弦》时,立刻为自己焦虑的青春找到了一个出口:既然命运就是一根琴弦,你就要容纳这个世界所带来的缺憾。史铁生后来在《我与地坛》中说:“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实际上也是对10多年前这两篇小说的主题阐释。

  来到人间,你必然命若琴弦。你就必须接受自己的全部。那对年轻的父母,为了让自己刚刚懂事的侏儒女儿走过心里的关口,彼此配合的白描;弹断了100根弦子老瞎子,终于发现所谓代代相传的治疗瞎眼的秘方竟然是一张白纸,这样的细节,你会情不自禁地涕泪,你会情不自禁地迎合作者深沉的发问。

  史铁生在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这个现实本身就演绎着哈姆雷特式的追问: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史铁生在追问中给予的答案是:老瞎子最后把那张空无一字的白纸塞进琴里,告诉徒弟小瞎子自己记错了,想要得到治好瞎眼的祖传秘方,必须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生命对于史铁生,对于在青春期彷徨无据如我这样的读者来说,陡然鲜明耀眼起来。

  


(已经成为文坛标杆的史铁生)

有论者说,那时,“史铁生之于很多人,首先就是一种救心的药,懵懂于黑暗中抓过来一把,不想吃下去后竟然非常地止疼。史铁生笔下的世界时灰色陈黯的,但却是非常温暖的,能够让人内心不知不觉变得坚强强大。”得我心哉!

  此后,史铁生摇着轮椅前行的姿态,就成为文坛的一道风景。他同时既是文坛的一名看客,也是一名独行客。他看着文坛接力赛的一些作家们或落伍或消隐或转途的种种,却一路给自己留下生命的痕迹,给文坛留下仰望的标杆。

  1991年《我与地坛》问世,使他在文坛与经济大潮时代的纠结中独树一帜,而又不免让读者有些担忧:文坛的接力赛中,如北岛、舒婷的诗坛闯将,已经能散(文)不能诗(歌)了;而与他一同在“伤痕”在“反思”走来的一些作家们,到“反思”就打住了,现今不是潜心“红楼”就是来点忆故人之类的散文来维持既往的名头。史铁生会不会也这样走?

  史铁生没有这样走,他继续着生命的创作,而且作品转向了更能抓人的内心拷问。比如《毒药》,比如《中篇,或短篇4》,再比如《务虚笔记》。这些与具体人和事疏淡了关系的小说,显现出他逐渐脱离外部的生活,而进入自己的内心,再带动读者的心一起跳动。一直到他谢幕。

  

  史铁生与张海迪

  

  与史铁生相熟相知的王安忆,曾有文回忆史铁生。文中说:“命运将史铁生限定在了轮椅上,剥夺了他的外部生活,他只得往内心走去,用思想做脚,越行越远。命运就是以疾病,先天,遭际,偶然性和必然性种种手法,选定人担任各种角色,史铁生曾经发过天问:为什么是我?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因为是史铁生,所以是史铁生。仿照《务虚笔记》的方法,约为公式:因为此,所以彼,此和彼的名字都叫‘史铁生’。”

  这段话,让我思索。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让“史铁生”嵌入我的记忆之时,正是社会上对残疾人大张旗鼓表扬的时代。另一位也在轮椅上生活的张海迪,陡然成为全社会的楷模。读罢《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接着就全班学习张海迪自强不息的长篇自述《是颗流星,就要把光留给人间》,以及《中国青年报》配发的《让理想的光芒照亮生活之路》社论。

  两位残疾人不同的作品,印象是那样地鲜明深刻。

  不过,因为有史铁生的参照,我对大张旗鼓地宣传“海迪姐姐”——那时我们都要这样充满深情称呼她——的事迹有自己的看法。记得当时我私下还给同学说点小牢骚:一个人,四分之三高位截瘫,他能干什么?只有三种选择:1、尊严地死去;2、生不如死地活着;3、干点什么,好好活着。其实,“海迪姐姐”无非选择了一种活法而已。

  


(史铁生与张海迪)

公平地说,我也佩服“海迪姐姐”的毅力,可是在社会神话的带动下,张海迪再自我神话,我总觉得“海迪姐姐”有些遥远,远不如写《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写《山顶上的传说》的史铁生那样有亲和力。因为史铁生也仅仅如“海迪姐姐”一样,选择了一种活法,只不过是默默的而已。

  多年后,张海迪从喧嚣中淡出,进入作家的行列。与史铁生一起,成为中国文坛少有的残疾作家。而史铁生早已成为文坛接力赛的路标。在张海迪用自己的事迹向人们宣示生命存在的意义时,史铁生却在作品里进行拷问,并将哲理思辨的结论带给读者,并继续宣示他在读者中存在的意义。

  成为作家的张海迪,曾有一封信给史铁生,被媒体称之为“轮椅间的心灵对话”。信中说:“T.S,你患病时19岁,我想那比我童年时患病要痛苦得多。19岁已有丰富的思想,面对的现实更加残酷,学会适应残疾后的生活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而我患病时还不懂得痛苦,更不懂得什么是残疾”,直到“我21岁的天空,我做了最后一次脊椎手术,在病房里平躺了一个月之后,人们用担架抬着我出了医院的大门,空中飘飞着凌乱的雪花,眼前一片灰暗的迷茫,我觉得自己正像深深的海沟沉落”,“我只记得那是我记得的最艰难的一个冬天,我心灰意冷地躺了很久,终于有一天能够坐起来,忍着手术后的创痛,重新开始料理自己的生活,开始学习德语,日子枯燥又单调,心灵却渐渐像蓝色的湖一般宁静了。”

  从被神话中走出来的“海迪姐姐”,是那样地亲切可人,而其作品也有隽永的韵味,使读者也与她一样找到“心灵却渐渐像蓝色的湖一般宁静了”的感觉。

  没有见到史铁生给张海迪的回信,不过,史铁生作品中有许多隽语,似乎早已回复过张海迪的信。譬如这一段:“心灵的房间,不打扫就会落满灰尘。蒙尘的心,会变得灰色和迷茫。我们每天都要经历很多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在心里安家落户。心里的事情一多,就会变得杂乱无序,然后心也跟着乱起来。有些痛苦的情绪和不愉快的记忆,如果充斥在心里,就会使人委靡不振。所以,扫地除尘,能够使黯然的心变得亮堂;把事情理清楚,才能告别烦乱;把一些无谓的痛苦扔掉,快乐就有了更多更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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