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纪坤 金辉
摘要：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如何有效保障农村老年人口的基本生活，已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家庭养老和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是当前农村绝大多数老年人口选择的养老保障方式。受观念转变及制度设计不合理的影响，两种养老方式均产生了代际冲突。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推出对于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代际冲突。要使农村老年人获得有效的养老保障，就必须采取有效措施化解代际冲突：一是大力弘扬儒家孝道文化，重塑家庭代际关系；二是完善制度设计，提高激励效应，改进新农保缴费补贴和基础养老金补贴，把家庭养老与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有效联动在一起，促进家庭代际关系和谐发展；三是大力发展农村居家养老服务中心，为农村老年居民创造一个全面的、可持续的养老保障环境，切实解决他们的基本生活保障。
关键词：老龄化代际冲突家庭养老新农保
陶纪坤，江西财经大学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经济学博士；金辉，江西财经大学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南昌330013）。
中国人口老龄化以迅猛的速度在增长。2000年，全国60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例为10.33%，到2010年，该比例上升为13.26%。更为严峻的是，在中国的人口转型过程中，城市与农村老龄化趋势是不平衡的。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大规模的青壮年劳动人口向城镇转移，导致农村人口老龄化比城市更加迅猛，人口老龄化给农村老年人的养老保障带来了严峻挑战。一方面，农村人口的结构性变化、传统尊老价值观的淡薄导致家庭养老保障功能弱化；另一方面，国家实施的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以下简称新农保）保障水平低，不能很好地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
如何有效保障农村老年人口的基本生活，已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社会各界对加快农村社会养老保障制度的建设和完善已经达成共识，一致认为在现阶段要在家庭养老的基础上大力发展新农保制度。新农保的推出对于保障农村老年居民的生活发挥了积极作用，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代际冲突，特别是，许多地方实行的捆绑政策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加剧了这种代际冲突。
学界对于中国的代际关系研究较多，但对于老龄化过程中养老代际冲突的研究较少。贺雪峰（2008）对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的变动及其影响进行了深入探讨。他指出了在老龄化过程中农村养老代际冲突是客观存在的。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农村代际关系失衡，子女不孝且严重发生，而父母依然为子女婚配耗尽心血。王跃生（2010）研究了城乡养老中的家庭代际关系。他发现，在城市社会养老保障制度之下，子代的“实质性”养老责任逐渐被“非正式”或形式养老所取代，“刚性供养”变为“弹性支持”。而养老保障制度尚未建立起来的农村，老年父母，特别是老年父亲主要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减轻子代负担。吴帆、李建民（2010）对我国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的代际关系进行了探讨，指出社会代际关系是一种社会秩序，也是一种社会结构，直接反映了社会利益在代际之间的分配。彭浩然、陈斌开（2012）研究了城镇人口养老金危机的代际冲突，指出政府可以通过适当降低社会统筹部分的缴费率来缓解代际冲突。吴帆（2013）分析了我国现阶段的代际冲突及融合问题，认为老年人不仅在社会层面，在家庭层面也存在被歧视现象，并指出老年歧视是社会代际关系矛盾和冲突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仇凤仙（2014）通过调查研究也发现农村老人在日常生活中被边缘化和污名化，加剧了农村代际冲突。
综上，学界对于老龄化背景下农村养老代际冲突进行了一定研究，但还有待于进一步扩展，特别是新农保推出后，如何通过制度创新来解决养老代际冲突从而实现农村养老代际关系的融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现阶段我国存在多种养老方式，包括自我储蓄养老、家庭养老、社区养老、商业养老、社会养老等等。但是农村老年人口当中只有少数人能获得社区养老和商业养老，大部分还是以家庭养老为主，以政府推行的新农保制度为辅。
（一）家庭养老
家庭养老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反哺式代际养老。是我国传统文化中重视亲情、孝道以及“养儿防老”观念的产物。在我国农村社会保障制度大规模实施之前，家庭养老是农村主要的养老模式。家庭养老主要表现为由子女为年老的父母提供老年保障，包括物质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三个方面。物质支持主要是指子女为家庭中年老的父母提供经济和物质上的支持，包括日常生活必须的食品、钱财等。生活照料主要是指以家庭为载体，子女为行动困难的老年父母提供生活起居方面的照顾。精神慰藉主要是指在家庭中老年父母通过亲情和血缘这种纽带关系体验到精神上的满足感，如儿孙满堂、几代同乐等。
（二）新农保制度
随着经济的发展，家庭养老功能逐渐弱化，为解决家庭养老不足，早在20世纪80年代国家便开始了对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探索与推广。2009年，通过总结与探索，我国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实行个人缴费、集体补助、政府补贴相结合的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即“新农保”制度。“新农保”以“保基本、广覆盖、有弹性、可持续”为基本原则，分设每年100元、200元、300元、400元、500元等多个缴费档次，采取社会统筹和个人账户相结合的模式，强调了政府的责任并引导农民自愿参加。“新农保”在制度设计上进行了重大改进和创新，既保留了“旧农保”的优点，又克服了“旧农保”一些不足。“新农保”实施后，各地推广很快。根据2012年的全国社保资金审计结果，自2009年实行以来新农保已覆盖全国81.5%的县，参保人数达到了21100.28万①【注】数据来源2012年8月2日审计署公告的第34号公告“全国社会保障资金审计结果”。在2013底就基本上推广到全国所有农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三）农村养老过程中的代际冲突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受现代文化和价值观念影响的新生代农村子女更倾向于追求自我发展与平等对话而不再将侍养父母视为生命主旨。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日渐淡化，尊老、敬老、养老的孝道观念及其独特的道德约束力和舆论压力已不能保证子女给予老人充足的物质和精神支持。年轻人道德观念的转变导致家庭养老过程中存在明显代际冲突。而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向城市带来的青壮年子女与家中老人之间长时间远距离的代际分离，也加重了代际冲突。
家庭养老代际冲突导致的后果是农村老年人不能得到有效保护，在日常生活中受到歧视。仇凤仙（2014）在对皖北李村的调查研究过程中发现，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受到的歧视很明显。李村老人们居住在狭小低矮的房子里面，而年轻人居住在条件较好的房子里面，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更为严重的是，在家庭养老代际冲突过程中，老年人如果感到非常绝望和孤独时候通常采取自杀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陈柏峰（2009）通过对湖北京山农村的调查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该地区老年人自杀率高得惊人，并且还在不断增高，其中因子女不孝引起的自杀较为普遍。他把老年人自杀类型分为4种：甘愿型自杀、激愤型自杀、绝望型自杀和孤独型自杀。其中甘愿型自杀是指怕拖累小孩而自愿自杀；激愤型自杀是指与子代闹矛盾一时激愤而自杀；绝望型自杀是指觉得子代不孝、生活绝望而自杀；孤独型自杀是指对生活没有了兴趣，感觉不到生活的意义而自杀。孤独型自杀的老年人其实也根源于子代对老年人缺乏足够的关心和照顾。在这4种类型的自杀中，绝望型占比最高，达54.7%；孤独型自杀占比14.1%。可见，在农村养老代际冲突过程中，老年人的生活得不到有效保障，代际矛盾冲突激化的结果往往是老年人以自杀的悲剧而出现。这点在其他学者的研究里面也得到验证，杨华、欧阳静（2013）对近年中部地区农村老年人自杀现象的研究发现，许多老年人也是因在与子代的代际矛盾冲突中感到绝望和孤独而自杀。
新农保对于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养老代际冲突。新农保政策规定，60周岁以上老人可以直接享受基础养老金，但其符合参保条件的子女应当参保缴费。这条规定就是饱受人们质疑的“子女捆绑参保政策”，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养老代际冲突②【注】捆绑参保最初源于陕西省宝鸡市的试点探索，随后，国家有关部门肯定了这一做法，在国家出台的新农保政策中吸取了宝鸡经验，从而捆绑参保成为国家新农保的政策。。捆绑政策需要孝道等非正式制度的支撑。然而，有些老人子女较多，当有部分子女不愿参保时，便会影响老人领取养老金。崔红志（2012）的研究发现，捆绑政策一方面会导致部分“不孝子女”不参保以“报复”父母，使独居老人无法获得养老保障；另一方面，“捆绑”会使部分农户对政策产生误解，不利于其了解政策。
新农保实施后青年人减少对老年人的经济支持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视为养老代际冲突的表现之一。陈华帅、曾毅（2013）专门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定量研究，他们发现新农保在增进农村老人福利水平的同时，对于家庭代际经济支持有着显著的“挤出效应”，老人领取的养老金在均值基础上每增加1元时，其子女提供的代际支持将减少0.808元；与未参保老人相比，2011年参保老人所获得的子女代际支持金额相对减少了587.1元/年，占同期领取养老金收益的62.4%（陈华帅、曾毅，2013）。
代际关系是一种重要的社会关系，和谐的代际关系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之一。老龄化加剧背景下的农村养老代际冲突问题亟需化解。只有根据农村实际情况，采取有效的措施化解这种代际冲突，才能切实保障农村老年人口的养老保障权益。
（一）大力弘扬儒家孝道文化，重塑家庭代际关系
尊老爱老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的传统美德，尤其对处于急剧社会转型时期的当前中国而言，大量农村老人留守在家而年轻人外出打工使得农村代际关系紧张，更加需要倡导儒家孝道文化，关爱留守老人。
家庭养老的关键在于年轻一代的孝道，就家庭内部而言，儿媳对老人的孝道更是凸显重要。要大力弘扬孝道文化，在全社会举办“尊老爱老与孝子活动”的评选与表彰，通过荣誉的授予和物质表彰鼓励农村子女赡养、优待家中老人，帮助周边有需要的高龄老人及残疾老人。通过积极开展各种“尊老爱老”先进评比活动，如“好儿媳”“文明家庭”“金牌孝敬媳妇”“金牌孝敬儿子”“金牌孝敬女婿”“金牌孝敬女儿”等评比活动，以榜样的力量树立尊老敬老的社会新风尚。
（二）完善制度设计，提高激励效应
一是要完善新农保的入口补贴政策。新农保的入口补贴政策是指在交费这个环节给予个人一定的补贴。当前的捆绑缴费政策在实践中没有起到激励作用，反而引起农村养老代际冲突。要通过完善新农保制度设计、提高制度的激励效应，来调动农村子女参保的积极性。要出台措施规定未尽到照料老年父母责任的子女必须按期支付老人生活费，同时对长期赡养老人的子女给予额外补贴。对于赡养责任无法分担的农村独生子女家庭，政府可在提高子女参保补贴水平的同时增加老人的基础养老金以激励农村子女积极承担起赡养老人的责任。特别是对于获得“金牌孝顺儿媳、儿子”“金牌孝顺女婿、女儿”等荣誉称号的人，可以多给予一些奖励性政府缴费补贴。
二是要完善新农保的出口补贴政策。新农保的出口补贴政策是指在待遇支付上政府给予参保人补贴。基层政府应当依照现实情况提升基础养老金标准。针对长期缴费的农村老人，应适当提升基础养老金标准。同时还应出台措施激发年轻人孝敬老人的积极性，比如可以规定对于那些获得政府表彰的尊老爱老的50岁以下的年轻人，将来可以多获得一些基础养老金。特别是对于获得“金牌孝顺儿媳、儿子”“金牌孝顺女婿、女儿”等荣誉称号的人，将来可以多获得一些基础养老金。这种激励措施将会把家庭养老与新农保很好地进行有效联动，促进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的和谐发展。
（三）大力发展农村居家养老服务中心
鉴于农村空巢老人在情感慰藉方面有较大的需求，家庭养老代际冲突已经突出，而进入机构社会养老又面临资金瓶颈，这就使得在农村发展以村委会为单位组织的农村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显得更有优越性和现实意义。一方面，农村居家养老不用承担入住养老院而产生的诸如房租等一系列费用。另一方面，发展农村居家养老并没有改变老年人的生活环境，老年人生活在家中，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村落里，仍能与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左邻右舍保持接触，精神上充实，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我国农村社区的血缘关系较为浓厚，人们非亲即故，邻里之间交往频繁，人际关系比较密切，社区成员很容易被动员起来实行养老互助（陶纪坤，2015）。农村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要为村里60岁以上老人建立档案，详细记录每个老年人的健康状况、经济情况、子女情况。在此基础上，通过志愿服务为农村老年人提供身体检查、劳务支持等服务；通过建设老年活动中心充实老年人的精神和心灵；通过设置时间银行引导中低龄身体健康的老人为身体状况较差或行动不便的高龄老人提供日常生活服务。
［参考文献］
［1］陈柏峰，2009，《代际关系变动与老年人自杀——对湖北京山农村的实证研究》，《社会学研究》第4期。
［2］陈华帅、曾毅，2013，《“新农保”使谁受益：老人还是子女？》，《经济研究》第8期。
［3］仇凤仙，2014，《农村贫困老人日常生活中的代际冲突分析——皖北李村调查研究》，《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期。
［4］崔红志等，2012，《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适应性的实证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5］贺雪峰，2008，《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的变动及其影响》，《江海学刊》第4期。
［6］华迎放，2013，《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建设研究》，北京：中国劳动社会保障出版社。
［7］彭浩然、陈斌开，2012，《鱼和熊掌能否兼得：养老金危机的代际冲突研究》，《世界经济》第2期。
［8］祁峰，2014，《中国养老方式研究》，大连：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
［9］陶纪坤，2010，《新农保方案的主要变化及完善对策》，《经济纵横》第5期。
［10］陶纪坤，2015，《农村家庭养老与新农保制度协调发展的途径探索》，《经济纵横》第2期。
［11］王跃生，2012，《城乡养老中的家庭代际关系研究——以2010年七省区调查数据为基础》，《开放时代》第2期。
［12］吴帆，2013，《代际冲突与融合：老年歧视群体差异性分析与政策思考》，《广东社会科学》第5期。
［13］吴帆、李建民，2010，《中国人口老龄化和社会转型背景下的社会代际关系》，《学海》第1期。
［14］杨华、欧阳静，2013，《阶层分化、代际剥削与农村老年人自杀》，《管理世界》第5期。
编辑/陈建平
［中图分类号］F8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828（2016）04-0046-05
DOI：10.3969/j.issn.1672-4828.2016.0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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