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省职业教育教学工作调研座谈会上的发言
刘景忠
（2011年10月11日于淮安）
首先，我想表达的心情是：作为基层职业学校的代表，作为一个从事职业教育三十一年的职教工作者，对职业教育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我非常愿意参加这个座谈会，心里有许多话想一吐为快。
我准备了两个发言材料：一个是正常的工作汇报，这是我不愿意做的一项工作，因为说起工作汇报，恐怕大家都会说一些自己学校的做法，而现在的职业学校教学工作，无非是基础管理、课程改革、专业建设、校企合作、科研工作、实训基地建设、技能大赛以及师资队伍建设这八件事。谈这八件事，恐怕很难谈出什么新意，省里的这次调研恐怕也就很难达到目的。我准备的第二个发言材料，是想谈一谈自己对当前职业教育问题的一些思考和看法，又担心这些思考和看法有些不合时宜。既然马所长鼓励我们讲思考、讲建议、讲真话，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就用第二个发言材料。
“十一五”期间，职业教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迅猛发展，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我们不能不看到，职业教育正面临着危机。危机的主要表现是职业学校教育教学质量不高，不能培养出社会满意的技能型人才，职业学校的吸引力不大。
我理解，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要分析影响职业教育教学质量提升的原因并探究其成因。这个话题很大，需要大家共同探讨，需要集中大家的智慧。
影响职业教育教学质量的原因很多。有表象的，也有深层次的。从表象上看，可以从生源素质、专业设置、课程改革、实践教学等方面去寻找，这样的寻找很容易，铺天盖地的文章都在探讨这些问题，但职业教育质量不高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然而深层次的原因却很少有人讨论。
深层次的原因究竟有哪些？我也没有成熟的意见。但我一直在思考，一直想理出个头绪来。但能力和水平都有限，只能谈一些在实践中遇到的、感觉到的、觉察到的一些现象，既没有理论依据，也没有数据考证。
我觉得，比较重要的、影响职业学校教育教学质量的深层次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职业教育需要行政驱动，但行政干预过多，对职业学校造成很大冲击
为什么要谈这个问题？作为基层职业学校，我们期盼着能沉下心来办学，静下心来教书。而现实情况，这恰恰是很难实现的。
沉下心来办学，静下心来教书，并不意味着学校和教师就不思改革、不思进取了。
行政驱动是个敏感的话题。因此，我首先要声明的是，职业教育离不开行政驱动，没有行政驱动，没有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也就没有职业教育的今天。当前，职业教育受到政府的重视不能说是绝后的，但肯定是空前的。
政府关心、支持、扶持职业教育的发展，就必然要落实到具体的工作中，因此，一些检查、视导、评估等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抓手。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检查、视导、评估不能把握好度，就会过多地干预职业学校的工作，对学校正常的教育教学造成冲击。
这些年来，各类检查、视导、评估很多，几乎每个学期都有，作为学校领导，需要花费全部精力来应付这些检查、视导、评估，很少有精力再去考虑学校自身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更谈不上沉下心来办学了。
这里好像有个误区，上级部门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态或者说思路：如果上面不抓专业建设、不抓课程改革、不抓校企合作，职业学校就会乱来，就会不负责任地办学。果真如此吗？我以为不是这样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职业学校最终要受到市场的检验和评判。一所学校如果专业设置不能满足用人单位需要，学校管理混乱，没有实训条件，没有充足的师资队伍，培养的学生没有动手能力，没有职业道德，不能融合社会，这所学校的学生如何就业？学生无处可去，还会有人报考这所学校吗？所以，我觉得，职业学校和社会其他行业一样，有个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过程。作为政府部门，采取必要的措施，尽量缩短这一过程，是非常正确也是非常必要的。我想说的是，我们现行的一些做法，不是缩短这一过程，而是不能容许有这样的过程。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我们习惯的做法是：领导想要什么，就制定什么标准，比如，示范专业、优秀专业等，同时限定名额。这些标准颁布以后，职业学校必然趋之若鹜，争相建设达标，然后是组织验收。而经过验收，又鲜有不达标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制定标准的部门，也是验收的部门，验收都达标了，双方皆大欢喜，然后就可以颁布下一个标准了。接下来又是一个这样的循环。
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在职业教育领域，我们听不到不同的声音。不像普教，一个“新课改”标准，从酝酿、征求意见到出台，争议之声不断。而职教领域，无论上级颁布什么新方案、新标准，绝对没有哪一所学校、哪一位校长提出不同意见、批评意见，这也造成了一种不良的后果，好像所有关于职业教育的政策、做法都是正确的，都是不需要讨论的。这是不是违背了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有人说，教育是农业，还有人说教育是林业，农业也好，林业也好，都是表达一个意思：教育是个慢活，不能搞短平快。因此，我要说明的是，我绝不是反对必要的评估、示范、视导、检查。像我们省最近在搞的“五课教研”和“两课评比”，以及“三项管理规范”的检查，这些工作都抓到了点子上，深受基层学校的欢迎。我是想说，要警惕在这些工作中暴露出来的浮躁心态。浮躁的典型表现就是不容许有过程，不能等待事物发展的自然过程。
我有一个担心：如果教育行政部门、研究部门不把教育当成一个慢活，说得直白一些，如果有浮躁心态的话，那么，造成的影响将会是巨大的，而且是在短时期内很难消除的。道理很简单，“上有好之，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职业学校为了应付各类检查，已经形成了一套“非常熟练”的“迎评机制”，我给这个机制起个名字，叫“材料盒”现象。不管上级检查什么，职业学校都可以做到迅速地“达到要求”，也就是说，你要什么，材料盒中就有什么，至于这个“有”，是真正的有，还是编造的有、下载的有，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我的建议是：（1）教育行政部门对检查、视导、评估等要要扎口管理。（2）对技能大赛要加以研究，如何既让全体学生受益，又保证学生出成绩？（3）我们的关注点、兴奋点应回归学生、回归课堂。
二、职业学校招生形成恶性竞争，造成抢生源、买生源，给正常的学校管理埋下了不良的种子
招生的恶性竞争现象，我称之为“买学生”现象。这个问题大家都在谈，我不再重复。我想补充一点：要高度重视在招生工作中的地方保护主义现象。地方保护主义不仅搅乱了招生秩序，而且保护了一些后进学校，保护了落后，掩盖了问题。
我的建议是：（1）出台文件，对地方保护主义予以真正的打击。（2）根据生源情况，对各类学校的招生统筹规划、统筹管理；对职业学校还要作一番结构调整，将一些专业没有特色、没有吸引力、招生困难、规模不大、就业不畅的学校予以调整改造或合并。
三、职业学校教师的门槛过低，造成了职业学校的教育教学改革推进困难
很有有人讨论这样一个问题：职业学校教师岗位是专业技术岗位吗？是教育专业工作者吗？
职业教育的现状在无声地宣告一个事实：什么人都可以登上职业学校的讲台。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里面原因很多，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无疑是个重要原因。我们在有意无意之间给职业学校做了这样的定位：学生到了职业学校，只要能够学一技之长，然后能够就业就可以了。这个看法是短视的、是有偏差的。实际上，凡是有远见的、有文化的、有品位的企业，需要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劳动力，而是有良好的综合素质的员工。
我们的学生在应试教育的队伍中被挤掉了，在中考的考场中被淘汰了，他们经受了人生的第一次惨败。
这些被挤掉的、被淘汰的学生往哪里去？总不能直接进工厂做工吧？于是，职业学校就成了培养有知识、有技能的“劳动力加工厂”。
这个现象要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来，当前职业学校教师队伍存在着滥竽充数和无所适从并存的现象。所谓滥竽充数，是指一批不具备教师条件的人补充到了教师队伍中；所谓无所适从，是指原本一些比较优秀的教师现在也变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了。教师队伍整体面临着艰难与困惑。
艰难是指教师面临着新挑战。我有个比方，教师好比是厨师，按常规来说，教师的工作是要做出营养丰富、味道可口的饭菜。但是，当面对一群没有胃口的顾客时，这样的饭菜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困惑是指，在这种情况下，学校领导往往把责任都推到了教师身上。教学，本来是教与学双方的事情，现在只剩下教师来承担全部责任了。这样的局面对教师来说是公平的吗？
我的建议是：（1）提高职业学校教师入门门槛；不仅是学历的门槛，更主要的是教师素质的提升。同时提高教师资格证的难度。（2）引进教师应该有多元化的标准，对高校毕业生和对能工巧匠的引进，标准应该有所不同。这需要配套的政策支持，比如，评估的学历标准，评职称的标准。
2.我有一个设想：能否成立一个教师教育或培训学院，专门从事对新教师以及现有教师的培训。少则一两个月，多则要三五个月，提高教师的基本素养。改变现在这种考几门课就可以拿到教师资格证的局面。
四、顶岗实习的问题需要重新审视，现在的顶岗实习存在“放羊”现象。
顶岗实习有许多问题值得质疑：是不是需要一年？是不是每个专业都能做到“顶岗”？是不是必须放在最后一年？在同一时间这么多的学生都去顶岗，是否现实？
顶岗实习政策的初衷是加强学生的实践动手能力，强化实践教学环节，但现在的顶岗实习已经变味了、变质了。中职三年、高职五年的教育教学在缩水，学生等于利用最后一年去找工作，学校也可以腾出教学资源。这样的顶岗实习，既没有“顶岗”，也不是实习。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说到实践教学，我顺便说说实训基地建设。国家、学校花了这么多的钱用于实训基地建设，但我感到，学生距离实践、距离企业越来越远了。我最初是学会计的，那时候哪有什么实训基地，学一段时间、学一个单元，就到企业去实践、去实习，会计课学完，不知到过多少企业，但整个学习过程是和企业、实践紧密相连的，最后，还到企业真正实习了几个月。学以致用，效果非常好。所以，我们要反思，建设了实训基地是否就万事大吉了，就不需要和企业“密切接触”了？实训基地和到企业去实践，二者的关系应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思考。一个现实的情况是，过去的师生比是比较低的，可以说是精加工，现在的师生比很高，可以说是批量生产，学校的确没有精力多次组织学生到企业去实践。不仅如此，学校也没有精力加强对顶岗实习的管理。
自从实行了最后一年顶岗实习，请问，哪所学校还能举行正常的毕业典礼？而毕业典礼对于教育、对于学校、对于育人来说，原本是多么隆重的事情啊！多么好的育人时机啊！
我的建议是：必须调整对顶岗实习的规定，允许不同专业有不同的做法。
五、职业教育存在着功利化的倾向，不利于职业教育的健康发展
职业教育本来是教育的一个类型，但现在的职业教育越来越像培训机构。职业学校本来具有双重任务，一是为社会培养合格的公民，二是为用人单位培养合格的技能型人才。但在实际工作中，或者说在我们的理念和指导思想中，忽略了第一个方面的任务，把职业教育看成纯粹是为“职业”而举办的“教育”。
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职业学校的功能越来越窄，学生的适应性越来越差，越来越不受企业欢迎，专业设置以及课程体系越来越不重视夯实基础。
教育一旦有了功利性，其崇高性、理想性等必然消失殆尽。
在这样的情势下，素质教育在职业学校里没有了位置。教育的主要功能变成了管束学生，教学的主要任务变成了技能的传授，教育教学形成了两张皮。
在这样的情势下，职业学校逐渐放弃了学校教育应该具有的功能，把自己沦为培训机构，强调无缝对接，强调用职业资格证书代替专业主干课的教学，强调一切为了就业，强调用人单位需要什么我们就教什么等观点纷纷衍生出来。
职业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上岗快、下岗快、转岗慢、职业稳定性差、迁移能力差？无不与职业教育的功利化有关。
在功利化的影响下，一些简单的道理、一些常识问题都被我们忽略了，比如，学会计、学护理的，如果单纯从上岗的角度说需要五年吗？之所以需要五年时间来培养，主要是为了素质培养的需要，人格发展的需要，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
建议：要警惕职业教育功利化的倾向，把素质教育摆在重要、突出的位置，要加强对职业学校如何实施素质教育的研究与实践。
六、在职业学校，打造“有效课堂”，实施“有效教育”的任务十分繁重。教师承受着多重压力。
大家都在谈职业学校学生素质差、厌学等问题，我的看法是，停留在议论这些问题上，没有丝毫的意义。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现象不会有根本的转变。但不谈不等于不研究我们的生源状况，研究生源状况是为了实施有效的教育。
一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在社会、家长合力作用下就一路瞄准“重点”，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然后力争让孩子考取重点大学，尽管这一系列“重点”是扭曲的、变形的、严重违背教育规律和人的发展规律的，但在应试教育暂时不能取消的情况下，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自成体系。在这样一支前行的队伍中，一部分学生被挤下来了，跟不上大部队了，这部分学生就是我们的生源。因此，我们的学生从普通中学到职业学校存在着几个转换：角色的转换、人生方向的转换以及心理的变化等。说得通俗一些，我们的学生来到职业学校不是自觉地调整，而是被动地被淘汰。所以，进入职业学校的课堂，我们看到的普遍现象是：学生失去了目标，学习积极性不高，厌学情绪严重。面对这样的生源，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以为，如何打造有效课堂，实施有效教育，是我们工作的重点。
面对我们的生源，我们的教师真的不容易。
我们的教师面临着艰难与困惑：艰难是指教师们满腔热情地投入教育教学工作，面对的却是为数不少的对学习缺乏兴趣的学生。做过教师的都有这样的体会：不怕对教学内容挑剔的学生，就怕对学习失去兴趣的学生，没有比在课堂上学生没有任何反应让教师更加身心疲惫的了。这正如厨师与顾客的关系，高明的厨师不怕口味挑剔的顾客，就怕顾客没有胃口。面对没有胃口的顾客，即使饭菜色香味形俱佳，又有什么意义呢？
困惑是指在这种情况下，教与学两方面似乎就只是“教”的问题了。
课堂上学生不愿意学，那说明教师的课改不到位；
课堂气氛不活跃，说明教师的方法不到位；
学生上课睡觉、玩手机，说明教师管理不到位；
学生不做作业，说明教师要求不到位；
试卷过于简单，说明教师责任心不到位；
试题过于难，说明教师掌握先进的职业教育理念不到位；
教师们肩负着艰巨的课改任务，承受着考核的巨大压力，又搞不清楚自己的学生究竟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教师们感到了空前的困惑。所以，我在全体教师会议上讲过：
选择职业教育需要一种运气
从事职业教育需要一种勇气
干好职业教育需要一种底气
研究职业教育需要一种灵气
热爱职业教育就是一种福气
如何提高、激发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如何提高教师的成就感，消除职业倦怠感，这些问题是需要我们下功夫研究的，但我们恰恰没有精力去做。我们忙于评估、视导，忙于制定人才培养方案、课程标准、技能大赛、实训基地建设等，其中好多工作都与“课堂45分钟”没有关系。我们把课堂教学的痛苦留给了教师。
有几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
1.职业教育挣脱了应试教育的枷锁，按说师生都获得了自由，为什么教师和学生都没有相应的幸福感？
在职业学校，学生有了自由发展、愉快成长的条件，教师有了实施素质教育的空间。我觉得，在这方面，我们大有文章可做。
2.职业学校教师与学生有着天然的亲密关系，为什么变成了单一的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
与学生聊天、沟通，多么愉快、多么有效、多么像教育啊！这在普通高中能做到吗？
事实上，有些家长在指挥着高中阶段的教学。有谁见过家长指挥我们职业教育呢？因此，我说，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请到职业学校来！展示个人才华，请到职业学校来！
3.职业教育是距离教育本质最近的教育类别，为什么我们没做好？
教育即生长，只有在职业学校才有可能落实得最好。
在这个功利、浮躁的社会里，身为教师，是我们的不幸，还是我们的荣幸？我认为是后者。
我认为，职业教育一个伟大的使命，就是纠正目前教育的偏差，使教育回归教育，使学生真正像人一样生活。
影响一个学生，成就一个人生，造福一个家庭。
建议：努力提高职业学校教师的幸福指数。
七、关于专业设置与专业选择问题
专业是职业教育的核心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要防止专业分工过细、就业岗位群过窄的倾向。这方面是有历史教训的。
不仅如此，学生选了专业后，“一选定终身”，无法调换。就是本科院校还有专业调整的可能，职业学校却统得很死。中职学生到职业学校来，绝大多数对所学专业没有认识，不是出自兴趣爱好自由选择的，因此有的学生对所学专业完全找不到感觉。我们都知道，不同专业对人的素质、能力、性格特点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职业教育也是可以做到顺应学生发展需要的，但现在的政策不允许。
建议：出台政策，允许部分学生调整专业。
由于时间关系，关于技能大赛、学分制等问题就不再讲了。座谈会给了我们宽松的氛围，我也就知无不言了，谬误之处，在所难免，敬请各位领导、专家谅解、指正。
201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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