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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文化先民或为《山海经》所载之羽人

文/林华东

我们知道,一定的考古学文化是史前某支人类群体活动的遗存。尽管我们目前要把某支考古学文化同古史传说中的某一方国、部族或部落联盟对号挂钩,确有诸多困难,但这应是今后研究新石器时代晚期社会群体的方向之一。

良渚文化的社会群体是古史传说中的哪一支部族或方国?学术界先后有不少说法。有学者主张良渚先民是古史传说中的蚩尤,也有人以为是防风氏,又有的认定是夏人及其祖先,还有的学者考证为“羽人”或“羽民国”,分歧较大。现逐一稽索剖析,以求教于方家。

先说蚩尤:牟永抗、刘斌先生以余杭反山第12号墓岀土的玉钺和玉“琮王”上的神徽为据,主张其阴线刻显示的人形,则是灵魂或精灵,其形态应是一尊英武的战神,不由使人联想到传说中好战的蚩尤,脸谱状的兽面又似可认作战神身上夸张了的“盔甲”。

叶文宪先生也认为古史传说中的蚩尤,是中国东南方的蛮夷,与良渚文化的族属、地望和传说正相合。石钺是近身格斗的武器,在良渚文化中最为发达,表明其先民好勇强悍。联系到《世本》中的“蚩尤作兵”、“蚩尤作五兵”等记载,与传说中被尊为战神兵主的蚩尤强暴形象也是一致的。传称蚩尤和黄帝打仗时,“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魅,雨止,遂杀蚩尤”。叶氏以为文中描述的气候变迁和良渚文化北迁时的气候变迁也正相合。再者,蚩尤被杀后,黄帝“乃画尤像以威天下”,王献唐先生早年就曾指岀,“后世钟鼎彝器,时范饕饗花纹,谓以诫贪”。“初盖黄帝子孙藉以表示战胜炎裔(指蚩尤)之勋绩,年久代远,意义寝失。昔尝臆断,最初期之饕餐花纹,只限于黄帝一族遗器,炎帝殆无有也”。叶氏据此认为饕饗纹和良渚文化的兽面纹是一脉相承的,而战胜良渚文化先民是中原先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胜利者的子孙对此念念不忘,几百年后还把失败者的图腾形象铸在铜器上以示炫耀。只因“年久代远,意义寝失”,才衍化岀种种新的猜测。因此,叶先生主张良渚文化先民的族属,正是古史传说中的蚩尤。

此外,周国荣先生还指出,龙是古吴族的图腾,,“著名的蚩尤实乃是当时古吴族的大首领”。他曾渡江北上,又汇合进了若干的氏族,“待到了黄河中下游之时,与当时已东进的西北方大部落长黄帝发生了剧烈的争夺战争”。

但王树明等先生则认为蚩尤氏“是一个崇拜牛或以牛为图腾的部落或氏族”。与上述诸家之说存在着分歧。

确实,蚩尤是古史传说中勇猛善战的一位失败的英雄。关于蚩尤氏的地望和宗属,按《战国策·秦策一》高诱注,说是“九黎民之君子”。袁珂先生在《中国古代神话》一书中则主张蚩尤应为炎帝族。然就我看来,以《周书·尝麦篇》所载蚩尤居少嗥之地,显为东夷集团,其活动范围也多在鲁西南一带。《汉书·地理志》东郡“寿良县”条下曾记有“蚩尤祠”;《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览》还记载说东平邵寿张县有“蚩尤冢”。故徐旭生、王树明等先生均力主蚩尤属东夷集团是正确的。不过,东夷集团主要有太皞、少皞和蚩尤三大部落集团,而且其支族十分繁多,分布范围也很广大,容下文细辨之。

再说防风氏:《国语·鲁语》记:“昔禹致群臣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述异记》载:“今吴越间防风庙,土木作其形,龙首牛耳,连眉一目。昔禹会涂山,执玉帛者万国。防风氏后至,禹诛之。其长三丈,其骨头专车。今南中有姓防风氏,即其后也,皆长大。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三尺,吹之如嗥,三人披发而舞”。持良渚文化部族为防风氏国观点的学者,即是以上引两则传说,并结合《郡国志》、《咸淳临安志》和《武康县志》等书所载今德清县的武康或余杭市的金鹅山为故防风氏国,以及德清、绍兴、金华、杭州地区的有关防风氏神话来作推论的。有人甚至以为余杭市的“彭公”地名,就是“防风”的谐音,从而认定良渚文化先民正是防风氏国民。

其实,防风氏本是山东土著,他与颛顼均属东夷集团中的少皞族系。《国语·鲁语》载防风氏所守“封嵎之山”,实即《山海经·大荒北经》记颛顼所葬的“附禺之山”。禹杀防风氏的地点,自然也应在山东一带。浙江地区有关防风氏的传说,以及德清武康的“封嵎之山”,当是防风氏后裔南迁入浙后带来的。董楚平先生曾广证博引,对此作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

最后来谈谈良渚文化先民是否为夏人(或夏族发祥地)问题:早在1937年,卫聚贤先生就发表有《殷民族由江浙迁于河南》和《中国古文化由东南传播于黄河流域》两文;慎微之先生则以湖州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的发现,认定“足以证明中国文化发源于东南”。卫、慎之说,当年就受到吕思勉等治学严谨的史学家的批评,从此而为学术界所摒弃。然近几年来,为了开发旅游资源等目的,有人重蹈卫氏复辙,进行一番似是而非的“论证”,坚信夏禹治水、会聚诸侯和葬地都在绍兴。还有人以战国、秦汉以后追记的夏文化内涵等文献为据,附会到良渚文化考古的某些发现,便以偏概全地宣称夏王朝崛起于长江下游,绍兴会稽就是夏朝的发祥地。

随着考古学界关于二里头文化及其来源的确认(二里头文化基本上是夏文化),以及河南登封告成王城岗龙山文化末期城址(上部出有“阳城”、“阳城仓器”篆体印文的东周时期的陶片)的发现,联系到《世本》和《史记》等书的“禹都阳城”记载,终使夏王朝的历史真相逐渐显露出来,绍兴绝不会是大禹治水、朝会诸侯和葬地是十分清楚的。夏文化的主体与良渚文化并不相同,纯粹以秦汉(或更后)人追记的传说来印证夏朝,研究方法本身就有问题。

事实上,绍兴会稽的有关夏禹传说、地名和纪念性建筑,当同某支夏人南迁入浙,后成为越族土著首领,并建立了越国有关。钱宾四先生指出:“古人迁徙无常,一族之人散而之四方,则每以其故居迁而名其新邑,而其一族相传之故事,亦遂随其族人足迹所到而递播以远焉。”钱说对揭示绍兴的夏禹故事传说,是很有启发意义的。至于良渚文化在二里头夏文化中出现的所谓“证据”,其实并不完全相同。夏商周三代青铜器上的饕餮纹虽吸收有良渚文化“神徽”因素,但又揉合进山东和河南龙山文化并加以创造而成,并不是什么全盘继承。不可否认,二里头夏文化中曾吸收有良渚文化因素,而马桥文化也见有受到二里头文化的影响。但二里头夏文化系直接继承了河南龙山文化,而良渚文化的主要继承者则是马桥文化,故上述现象应是相互间的文化传播和影响所致。所谓良渚文化先民北迁中原创建了夏朝之说,实无法得到考古学界的支持。有关于此,我在《良渚文化研究》专著和论文中已有阐释,此不赘述。

那么,建立良渚文化方国的主人是谁呢?也就是说良渚先民是古史传说中的哪支部族?我以为纪仲庆先生的力作值得重视。纪氏以徐旭生先生在《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所论太皞、少皞、蚩尤均属东夷集团为据,认为长江三角洲一带也可划归东夷集团。太皞、少皞部落主要位于山东境内,大致没有什么问题,而“良渚文化很可能就是古史传说中的蚩尤部落集团"。按《尚书·正义·吕刑》载:“蚩尤惟始作乱,延及平民。”高诱、马融都注称蚩尤是九黎之君,“九黎可能就在良渚文化分布地区之内。”我们从史书所记蚩尤有兄弟81人,可推知东夷集团中的蚩尤,应是包括九黎在内的众多部落联盟的首领谅无大错,纪说是可信的。

基此,良渚先民作为蚩尤集团中“九黎”部族的一支,所指又是谁呢?我以为殆即《山海经》、《吕氏春秋》等书所说的“羽人”或“羽民”。毛昭晰教授很早就把反山良渚玉器所刻“神徽”上的羽冠同鄞县岀土刻羽人图像的青铜钺结合起来研究,并联系到了《淮南子》和《山海经》中的“羽民”记载;认为是越人行羽饰习俗的反映。王文清和已故的金永平先生经多方搜集古史传说资料剖析后,均主张在唐、虞和夏代之际,我国南方有个“羽人”之处或“羽民”之国。

《淮南子·原道训》载尧舜时代,“夫能理三苗,朝羽民,纳肃慎,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高诱注:“羽民,南方羽国之民,使之朝者,德以怀远也。”《山海经·海外南经》也记南方有羽民国,而《吕氏春秋·求人篇》更把羽人和裸民相提并论,表明两地应相近。

金氏据《战国策》卷191记“禹袒入裸国”。《论衡·书虚篇》载“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等记述,认为羽人国地望大体就在吴越这一方土地上。王氏还以屈原《远游》中有“乃羽人之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句和东晋时孙绰《游天台山赋》中称,“访羽人于丹丘,寻不死之福庭”之句推断,丹丘即羽人故地之一。说明文献记载中的羽民年代和生活区域,都与良渚文化遗址的分布范围基本相符。

至于羽人或羽民的形象,《山海经·海外南经》说“其人为长头,身生羽”。王氏则主张羽民就是夏代以前古扬州区域内“鸟夷”的一种,他们奉某种鸟兽为始祖,信仰、崇拜鸟兽图腾。在宗教活动中不仅把自己装饰成鸟兽形状,同时还把鸟兽图腾赋予人的形象。王氏最后还对首都博物馆和美国弗利尔美术馆珍藏的良渚文化玉琮和玉璧进行研究,认定玉琮、玉璧上所刻鸟侧立于五峰平顶的“山”形图像,是上古鸟夷羽民的鸟图腾记号,也即《说文》所说“(上鸟下山)”字的最早起源。再从反山和瑶山墓中岀土的玉琮(反山M12-98)、玉钺(反山M12:100)、玉冠状饰(反山M15:7、瑶山M2:1)、玉三叉形器(瑶山M7:26)和玉牌饰上所刻头戴羽冠的神像(神徽),说明良渚方国的主人应是文献记载中的“羽民”或“羽人”。

就我看来,毛、王、金氏之说是颇有见地的。《拾遗记》载唐尧之时,“有巨查(楂)浮于西海……羽人栖其上。西海之西,有浮玉山”。文中的浮玉山,也就是出产良渚玉的矿山所在。其地望按《山海经·南山经》所记,即“北望具区”中的“浮玉之山”。“具区”是太湖的古称,其南当然是非天目山余脉莫属了。《大清一统志·杭州府》“天目山”条注“山有两目:在临安者曰东天目;在于潜者曰西天目,即古浮玉山也”。那么,生活在西天目山即古浮玉山以东地区的羽人,显然应是良渚文化先民无疑了。良渚文化玉器习见雕刻头戴大羽冠的神祖形象(如反山M15:7冠形器),就是有力的铁证。河姆渡出土陶塑人头顶上所见的一排可插入羽毛的小圆孔,鄞县甲村石秃头出土战国青铜钺上的羽人图像,也均与良渚时代的“羽民”地望略合符节,由此可知羽人深远的历史渊源及其传承的蛛丝马迹。

综上所考,我们有理由可以认为良渚方国确为古史传说中的东夷集团之 蚩尤部落集团。而蚩尤盖即九黎(依王树明等先生考证,九黎即“九夷”,“蚩尤即饕餐”)等众多部落联盟的大首领。良渚文化先民为九黎中的一支,可能就是《山海经》、《吕氏春秋》和《淮南子》等书记载中的“羽人”或“羽民”。准此,良渚文化玉器何以屡见刻上头戴大羽冠的神祖形象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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