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女儿多矣,上自大家小姐,下至丫鬟仆人,数不胜数,然而我却独喜晴雯。所喜者,缘自伊之性格,及其性格孕育出的人品。黛玉妙玉太孤傲,惜春香菱太孱弱,袭人宝钗太世故。唯有晴雯,天真烂漫,纯净无邪,话多无忌,玻璃人一般;且极自尊自爱,聪明机智,心怀良善;又具心灵手巧,任劳任怨的品质,因此颇有人缘,由不得你不喜欢。人常说,相由心生,晴雯品和质均优秀如此,面容自然长得不俗。论才干,晴雯更为常人所不及。伊处事灵巧深得贾母喜欢,已属难得。后,贾母见其灵巧伶俐,将伊赏给了宝玉。能给宝玉服务,并且当上一等贴身大丫头,那绝不是仅靠“忽悠”二字能对付得了的。此其一也。其二,伊出身卑微,令人唏嘘,然而伊却“出污泥而不染”,如荷花一样馨香袅绕。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其二,颇得人缘。如此卑微出身,擢升为一等贴身大丫头,实乃不易。在大观园,晴雯的人缘也非一般人所能及的。司棋为迎春的贴身大丫头,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一回司棋想吃鸡蛋,命小丫头去厨房里索要,厨房管理柳家的却一口回绝“没有”。小丫头就数落柳家的狗眼看人低,说昨日晴雯要吃竹笋,你们还细细地问“是用肉炒还是鸡炒”,做好了还屁颠屁颠地端过去。可见晴雯之强势。也正是如此,晴雯有了保护更弱势的小丫头们的资本。
即使刁钻如王熙凤者,也对晴雯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回,王夫人讯问王熙凤,那日在大观园见到了“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是不是晴雯?王熙凤打马虎眼子,回说道:“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你以为王熙凤真的忘记了?
其三,地位独特。这里所说的地位,是指晴雯无论是在作者本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在红学家心目中的地位都很高。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老先生就说“我是晴雯的铁杆粉丝”。金陵十二钗有正册、副册、又副册……,作者第一个推出的人物,既不是正册的,也不是副册的,而是屈居又副册的晴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
袭人第二,香菱居第三,均居其后。
在作者精心构建的几幅美人图中,如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卧、宝琴寻梅等,即便是正册中的大小姐们也不是每人都有此殊荣的,而晴雯却占了其中的一副“晴雯撕扇”。可见作者对晴雯也是情有独钟,偏爱有加。
通观《红楼梦》最华丽的篇章大约三处:黛玉的葬花吟和秋窗风雨夕诗,占其二,第三处就是宝玉作《芙蓉诔》,是宝玉为晴雯所撰的祭文。从某种意义上讲,《芙蓉诔》大有赶超前二文之实。只是出于特殊的保护政策及读者的偏爱,不至于黛玉处境尴尬,《芙蓉诔》便屈居第二了。细究起来,大概还是出身决定其地位吧!
小编文字功底自难望曹大师项背,只能引据原文,才能真切明晓晴雯之高贵品质、可爱性情和标致模样了。
1、【天真无邪顽皮】麝月夜半净手,天寒地冻,晴雯这小蹄子(Sorry,叫顺口了,没有不敬的意思)竟然光着膀子也要去作弄一番,结果把自己弄感冒了。
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顽耍。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薰笼,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晴雯只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利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在内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进来,笑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即便在早上起床的间隙,也要闹腾一阵。
这日清晨方醒,只听外间房内咭咭呱呱笑声不断。袭人因笑说:“你快出去解救,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按住温都里那膈肢呢。”……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雄奴身上。麝月是红绫抹胸,披着一身旧衣,在那里抓雄奴的肋肢。雄奴却仰在炕上,穿着撒花紧身儿,红裤绿袜,两脚乱蹬,笑的喘不过气来。宝玉忙上前笑说:“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等我助力。”说着,也**来膈肢晴雯。晴雯触痒,笑的忙丢下雄奴,和宝玉对抓。雄奴趁势又将晴雯按倒,向他肋下抓动。
在大观园里,这样的晨起图景也许属怡红院独有,也只有晴雯能闹腾出这样的乐子。
2、【心直口快】宝玉给麝月篦头。晴雯赌钱输了,便来打趣他们。
(宝玉)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晴雯不小心,摔折了扇骨,遭到宝玉的数落,晴雯赌气,袭人来劝解,晴雯大发醋意。
(袭人)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这话实在有些尖酸刻薄了,然而麝月、袭人和宝玉并不生气,他们知道,这仅仅是晴雯有口无心的“磨牙”而已。“磨牙”可能会让人心里不爽,有些伤人,却绝不至于害人。
3、【机智聪明】因贾环告刁状,赵姨娘来大观园收拾芳官,一群“官”群殴赵姨娘,晴雯一边妆模作样地劝架,一边暗地派人请救兵。十几岁的丫头子,竟然有如此心智。不服都不行!
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曲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荳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忙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贾政要过问宝玉的学业,宝玉着了慌。晴雯便出馊主意,这样的“下三烂”勾当,晴雯操弄起来也是煞有其事,显得那么可亲可爱。
如今若温**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那个,若温**那个,又恐盘驳这个。……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自不用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因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话犹未了,只听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内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来脱此难,正好忽然逢此一惊,即便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晴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药,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第七十三回《痴丫头误拾绣春囊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3、【自尊自爱】秋纹得了王夫人几件旧衣服的赏,在晴雯一干人面前显摆。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要是我,我就不要。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晴雯觉得失了包括她本人在内的整个丫头团队的面子,严厉体罚坠儿。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坠儿)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不是晴雯心狠,而是“乌眼鸡”似的贾府太险恶,实在伤不起呀。
(大观园群芳设宴行酒令)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 “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地位卑下的人,都有一颗敏感的心。云儿怎么就忘了呢?
4、【心地良善】惺惺相惜,作为有些头脸的大丫头的晴雯,处处护着小丫头。
(芳官的干娘不让芳官洗头,并对其殴打辱骂。)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晴雯过去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5、【不畏权亦不畏贵】连宝钗这般人物也敢唐突,你道宝钗真的那么和善?早晚会惹祸上身的呀。
(林黛玉)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7、【心灵手巧】雀金裘是一件罕物,外间的裁缝铺都不敢揽的活,晴雯却带病拿下了,不能不佩服她的手艺。
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熬了一个通宵,补好了雀金裘)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能者多劳,此言不虚。也委实敬业,怪不得贾母喜欢呢!
8、【晴雯的美丽】两个敌人都说晴雯生得一副西施模样,你说她美不?
(1)王善保家的眼里的晴雯(向王夫人告状的一段话):
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第七十四回《惑**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2)王夫人眼里的晴雯:
(询问凤姐的话)“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呵斥晴雯的话)“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第七十四回《惑**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爱看不看。自有人喜欢,呵呵~~)
这便是芙蓉仙子——晴雯,如此美丽、活泼、善良、能干的和谐因子,却被“只有门口两头石狮子是干净的”贾府扼杀了。我一直在想,倘若晴雯生在当下的和谐社会,又会是一番怎样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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