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大不掉的“赖家”

作者

钟金旺

荣宁二府有两个大总管，在荣国府当差的是赖大，在宁国府当差的是赖二。书中对赖二的描写甚少，对赖大的家庭架构描写占了一定篇幅。曹公这是用的“管中窥豹”的写法，知道了赖大，读者就应该知道了赖二的作为。

据赖大的母亲赖嬷嬷自述，他们家自她丈夫那一辈起就为贾家当奴才，不知她这是在众人面前显摆还是倒苦水。通过她的描述，我们知道，赖家以前跟主子吃了不少苦。当年荣国公宁国公辛辛苦苦打下了家业，创业艰难自不必说，那时候奴仆跟着吃苦是必然的事。随着贾家日渐昌盛，创业逐渐变为守业，怠惰之事在所难免。主人骄奢，仆人自然跟着淫逸。赖家应该是这么起家的。从赖嬷嬷的口调语气中，她口口声声“托主子洪福”，我们看到这是一个“会来事”、“懂感恩”的老太。

曹公是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态度的，但从他给这家子起的名“赖大、赖二、赖尚荣”，跟起的詹光（沾光）、单聘人（善骗人）、卜世仁（不是人）等一样，丝毫不留情面。“赖尚荣”这个名字真是太直白了——“赖上了荣国府”。细读文本，仔细听听赖嬷嬷那一番长篇大套的高谈阔论，我们看到：这家人就是一窝子赖子、癞皮狗，如一贴粘性十足的狗皮膏药，你想甩都甩不掉。她一口一个奴才地称呼自己和自家人，就为了显示出主人的尊贵。口口声声“上托主子的洪福”“没有主子的恩德哪有我们的今天”“仔细折了你的奴才秧子身份”，这老太就像一个“天才的演说家”……试想，哪个主人会舍弃这样“忠诚不贰”的奴才，正是有下人的这种边溜须边恭维边无底线地摇尾衬托，越发显出主人的不凡和高贵，主人听了心里怎一个“爽”字了得。不夸张地说，赖家的发迹史就是通过当管家，从贾府巧取豪夺，拿着主子的钱办些中饱私囊的事，慢慢就变成财主了。如“温水煮青蛙”一样，一边哄着主人，一边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做些为自己谋私利的勾当，待到青蛙觉得热得受不了了，可为时已晚。在贾府，赖家掌握着管家大权，对其他奴才颐指气使是自然的事，这就苦了其他奴仆，谁敢不乖乖听话、谁敢跟他过不去？这就容易造成底层社会不公。他们的管理才能说白了就是哄得主子高兴，然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从王熙凤对赖嬷嬷的恭敬态度，我们看出，贾家的主子们对赖家的势力已经有所忌惮了。周瑞家的儿子得罪了凤姐，凤姐气不过，非要赶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羔子”。赖嬷嬷问清原委后，拿出那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臭理论，将事情的原则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是太太的陪房，赶出她儿子，太太脸上也不好看……”我们看到，这老太太仗着自己的老脸皮厚什么也敢说，并且看事先看人、对人不对事，淡化事情的是非曲直，觉得一切都应该拿“人情”说事，呵呵，纯粹是搅屎棍子乱搅和。可以想象，这件事过后，周瑞家的对赖嬷嬷肯定是感激不尽，带着儿子带上礼品去赖家登门拜访应该是人之常情，否则，太不会“来事”了。 

赖嬷嬷因孙子被选为县官，便邀请贾府一干人众前去吃酒祝贺，连老祖宗贾母都赏了脸要去凑热闹，连高傲的探春也跟赖家的女儿啦家常（诸如赖家花园子里种的花草可以变卖不少钱）。探春的主仆意识可是很强的，她竟然跟身为奴仆的赖家女儿平起平坐聊起了天，要知道她连自己那半主半奴的母亲都懒得搭理啊，而且抄检大观园时她都让丫鬟侍书去顶撞呵斥老奴王善保家的。我们看到，贾府是需要而且离不了这样的奴才了，赖家这棵菟丝子已经毫无缝隙地缠在贾府这棵参天大树上，你想甩掉它？没门！这就是所谓的“尾大不掉”。在凤姐过生日众人凑份子钱时，凤姐跟贾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让两个太太替宝玉黛玉出份子钱，赖嬷嬷竟当着所有主子的面也开玩笑地站起来“打抱不平”，说凤姐不向着自己的婆婆（邢夫人）和姑姑（王夫人），倒向着外人。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可以看到，这个老太婆已经有相当的“话语权”了，她在施展自己的口才并顺便拍拍主人马屁的同时，逐渐地向主子的位置靠拢……

我们看不到后来贾家落难时赖家的表现，但这样的奴才已经脱胎换骨，忠诚度远不如其祖上对荣国公宁国公，这一点是肯定的。即使不会在主子蒙难时落井下石，应该也是看到贾家大势已去就早做好了打算、避而远之。那时，“天才的演说家”赖嬷嬷不知会不会对她家的大小赖子们说，“做人要有良心，不要忘了主子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