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农忙假
■谷炳铜
小满是收获的前奏，也是奏响夏忙的序曲。虽然因一份工作久居市区，但循着节气，就知道再过一两个月，到了大暑前几天，乡野里就要忙着割稻插秧了。说起农忙，我想起了二三十年前，深深地烙上那个时代印记的一个假日——农忙假。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学校里大部分还是民办教师，他们都半工半耕，一边教书，一边种田。就算是公办教师，其父母也都耕种责任田。“民师兼做种田人，苦涩甜酸百味吞”，这是那时乡村教师的真实写照。
当然，放农忙假也不完全是老师的原因。“大暑不割禾，一天少一箩”，抢收抢种战斗拉开序幕，于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可见，因为繁忙，就有了农忙假。每次农忙假，大概有十多天的假期。
我在兄妹中排行第一，自然成了家里劳动力的“第二把手”，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便与父亲一起承担起了家里的主要农活。早稻成熟了，金黄的稻谷沉甸甸，压弯了稻秆，风一吹，如金色的海浪不断起伏翻滚，甚是壮观。
记得农忙一开始，整个乡村如棋盘的田野便热闹起来，割稻谷的镰刀在沙沙作响，打谷机不断传出“哐哐”的响声，夹杂着稻谷甩打的“嗤嗤”声。早来的人们已割完一大片稻谷了，父辈们相互热情地吆喝着，打着招呼，我处在清晨开阔的田野和纯朴的乡音之间，心里舒畅极了。
我和父亲在一丝阴凉中拉开了一天的劳动序幕。和插秧刚好相反，割稻走的是前进的步子。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地弯腰躬背，左手握住稻秆，右手拿镰刀，弯口处对着稻秆下端一割，“嗖”的一声，一株水稻便割好了。摆放割下来的水稻也很讲究，一般是斜放在右手处的稻田上。如果你的手掌足够大，可以接连将割过来的两株、三株，甚至四株水稻握在一起，然后一次性放在右手处。这样做，不是为了逞能，是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大人的动作一般都很娴熟，而我刚学习这种高难度动作时，往往会弄巧成拙，把稻秆散落一地。不过，渐渐地，也熟悉起来。每每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大人往往会鼓励我，说：“娒，别急，慢慢来。”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随着日头慢慢升高，我已是腰酸背痛，汗如雨下，锋利的稻叶在手臂上留下道道痕迹，流下的汗水渗透着割痕，疼痛极了。不过，当我吹着热风，站在田埂之上欣赏着倒在稻田上的稻谷，一摞摞一行行地码着，甚是满足和欢喜。家人送“接力”的时刻，就是劳作者的幸福时刻。这时，母亲往往会送一些茶水和面粥，除了能补充能量，也意味着可以休息片刻，或站或坐，聊天，喝茶，吃点心。有时，我也会趁机丢下镰刀跟着母亲早些回家。
割完水稻，便是打谷。因为打谷机的缘故，打谷比起割稻稍微有趣一些。不过，打谷更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打谷机需要拼装，一个木头底座，上面摆放用脚踩踏就翻滚起来的木头轴心，轴心上布满了弯弯的勾子，前面用两块大木板再加一块厚布蒙住，是个临时谷仓。刚开始时，我们小孩负责把五六簇割好的稻子放成一捆，抱过来，交给踩着打稻机的大人们。只见那转轴“咕噜咕噜”转动起来，成捆的稻谷放上去，那饱满的谷粒就争先恐后地飞奔到前头的临时谷仓里。出于好奇，我们有时会站在一旁帮忙踩脚踏板。这样还不过瘾，干脆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来一小簇稻谷，将有谷穗的一头放在转动的轴心上，看着谷子“噼里啪啦”像漫天的雨点落到木板上，散落在谷仓里，我们就会笑眯了眼，乐开了花。
渐渐地，割下的稻谷和打谷机越来越远，这个时候，大人们就停下脚，走到打谷机两边，扯起底座上的两条粗绳子放在肩膀上，拉着打谷机往前走去，等到了成捆的稻谷前，继续打谷子，等到两个大人也拉不动打谷机的时候，就会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箩筐和畚斗，把打谷机里的谷子装到箩筐里。我们也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在田野里喝水、撒欢。
忙碌了一天，我迈着疲累艰难的步伐走在田野里，父母却还要满头大汗地挑谷回家，那时候的我已深切地感受到了劳作的辛苦。等到天气放晴，还要把谷子晾晒在平坦的空地上。因为劳动过，每当读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之后，清理稻秆，犁田，灌水，又要忙着种植晚稻了……
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家乡家庭工业作坊的兴起，祖祖辈辈务农的农民子弟们便有了离开土地也能谋生的机会，谋生的道路也多了一些选择。人们也不再热衷于务农，有的远走他乡做起了小生意，如做蛋糕、卖烤肉；有的在家办起鞋厂，还有更多的农民进厂做了工人……慢慢地，农忙假退出了历史舞台，消逝得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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