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以心灵赢得心灵

（三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当时发表在《中国教师报》。今天，看到陈红在获奖台上的发言，我想到这篇文章。看着一位又一位老师的成长，就是我做校长的成功与幸福。）

陈红：以心灵赢得心灵

李镇西

课间，崔卉和一帮孩子冲了陈红老师的办公室，递给她一张申请书——

今天是我们班张梅和许兰的15岁生日，所以我希望陈老师可以把英语课的最后10分钟留给我们，让我们全班为她们唱生日歌。

我们初三了，不久就要毕业了，也许毕业后就不再见面了。所以希望陈老师可以批准我们举行这个活动。如果陈老师同意，也邀请陈老师来参加。因为她们下一个15年，身边早已没有我们。

申请人：崔卉晋姗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陈红：是啊，下一个15年，我的身边也早已没有你们了……

于是，她想也没想就说：“同意！”孩子们欢呼着又冲出了办公室。

其实崔卉不知道，就在她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陈老师正在QQ上给张梅和许兰写祝福语呢！陈老师当然是理解并同意她们的想法的。

英语课上的10分钟时间，学生可能会多学几个单词或句子，可是这10钟的时间全班同学为两个孩子唱生日歌，却能将一种种美好和温馨永远深深的留在我们彼此的记忆中……陈老师当然要后者！“因为我就是要他们能感受快乐和幸福，现在和将来都一样！”事后，陈老师这样对同事说。

那天，为了让效果更好，陈老师还他们出主意：中午放学后，她先找借口把张梅和许兰叫到办公室谈心——陈老师这样做，是为了留给崔卉们更多的时间布置教室。12:30时，陈老师领着两个女孩走进教室。

“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you……”迎接两个女孩的，是全班同学热烈的歌声。

看着她们俩惊讶的表情与感动的泪水，听着大家大声地祝福，陈也忍不住笑了——开心幸福地笑了。

歌声中，陈老师在心里说，我的51个可爱们！下一个15年，你们会在地球的不同角落展开你们各自的人生，但请一定还能这样开心地笑着，这样感动与被感动着……下一个15年，你们会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精彩你们各自的精彩，但也一定还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这么天真地笑着……

注意这次活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崔卉——全名“崔卉晋姗”，但通常大家都简称她“崔卉”，她不可不是班干部，但她的号召力显然不亚于班长。然而，就像她与众不同的名字一样，她的个性同样与众不同。

说“与众不同”其实轻飘了些，还是直说吧，许多老师眼里，她简直就是一个处处与老师作对的“头号种子”。她是中途转来我校借读的，所以要中途转来，是因为听说之前已经在很多所学校呆过了，可最终没有一所学校可以容忍她，后来通过了层层关系转到了我校。这女孩看上去文文静静，但破坏力真是不可小觑。她没转来之前，班上基本上还正常，但她一来，整个班级就失控了。据说中途她还带着班上的另一名同学离家出走了，出走期间还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

新学期开学，陈红接手这个班的班主任不久，便“领教”了崔卉的“厉害”。上课时，崔卉玩手机，陈老师理所当然地将手机收缴了。下午，崔卉来到陈老师办公室，理直气壮地要陈老师还手机。陈老师说：“你没有认识自己的错误，不可能还你！”一向肆无忌惮的崔卉立刻和陈老师顶撞起来，许多难听的话从她嘴里喷出来，直射到陈老师脸上。陈老师很冷静，等她骂完了，再从容不迫地和她讲道理，其实说“讲道理”不准确，陈老师是推心置腹和她谈心。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采访了崔卉同学，问及这件事时，她这样回忆道——

陈老师开当我们班主任的时候，大家对她印象不好。以前的班主任很宠我们，而陈老师对我们很严厉。我不理解他的苦心，心里不接受她。

我曾经和陈老师发生过冲突。那天我把手机带来了，陈老师便按规定收缴了，下午我去找她，要她还我手机，陈老师不给我，我就骂他。陈老师却并没生气，而是很和蔼地我谈心。她谈心不是讲大道理，而是给我讲她的经历，讲她的家庭，她的婆婆，她的爱人，给我讲了很真实的体验，要我多体谅别人，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虽然陈老师没有还我手机，但她并没有因为我骂了她而冷落我，相反陈老师原谅我，还很信任我。有一次陈老师带我去看病，中午就吃一碗面，我很感动。我感觉她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好。我对陈老师的态度就改变了。

后来班上进步了，还得了流动红旗，集体的凝聚力也慢慢增强了，我们才知道陈老师的用心，知道陈老师为我们付出了很多。我就非常后悔以前不理解她，后悔以前骂她。

其实，面对崔卉，陈老师甚至想放弃，当然，最终还是没放弃。她说——

其实我也曾想过让她转走，反正她只是借读，又没学籍的。如果她走了，可能对我这个班的管理是有好处的，至少减轻了难度，我也少一些操心；但是我又不愿她走，因为我想如果她走了，遇到另一个老师，如果那个老师对她不好，那她就完了。我想我试一下，看能不能转变她。结果两个月过去了，她完全变了。她现在理解我了，集体观念也增强了。比如今天她本来因病请了假，可以不跑步的，但她今天坚持和大家一起跑了两圈。在家里，她也比过去孝敬父母了，给爸爸妈妈倒开水。她说她的想法是以后要到韩国留学，学美容化妆，然后回来开美容院，还说到那时她给我一个卡，让我免费去美容。

我对崔卉说：“你能够理解陈老师，陈老师很欣慰。陈老师也给我说你很懂事，她还给我说有一次你主动给她送上一杯开水。”

崔卉一转变，其他同学的转变就不在话下了。现在的班风当然还不能说完美无瑕，但上个月青年教师沙龙座谈时，向建勇老师激动地说：“我亲眼见证了这一个月来，这个班在陈红当班主任后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老师是上学期期末招聘到我校来的，在此之前，她没做过一天班主任。她说她以前想都没想过要当班主任，我觉得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当班主任，但是好朋友唐燕对她说：“当班主任可以获得很多，而不当班主任，班上的孩子都不是你的。”于是她就当了，而且，她现在说：“我可能踏上了当班主任的不归路！”

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让对陈红比较熟悉的唐燕老师帮我提供一点陈红的素材。唐燕交来的材料中有这样的段落——

离开学还有两天的下午，我接到陈小妹的电话，当时我正在医院陪儿子输液，在电话里她问我在哪里，她说她有事，很急很急，我很纳闷，让她平静一下，等我回去后找她，不料她居然心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来了。于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她向我讲述了她心绪难平的原因，原来学校想安排她担任初三某班的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说实话我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她将要担任班主任的那个班我是有所耳闻的，学生抽烟、打架、离家出走、谈恋爱……问题层出不穷，有些问题学生早已“恶名远扬”，陈小妹这样一个瘦弱、文静的老师能顶得住这样的压力吗？我试探性的问：“你怎么想？”，她的回答让我很诧异，她说：“既然学校让我当，那我就当，说明学校认可我，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当不好”。听她这样一说，我反而很释然，也有些感动。她看似柔弱，又是中途接班，而且还是这样一个问题班级，竟然迎难而上，这让我生出了些许敬意。她说：“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说我带这个班的想法，我知道，你也是老班主任了，我需要你的建议。”于是，那天下午在医院的走廊里我们聊了三个小时，她不停的说呀说，口若悬河，看得出对于这个班级她是做过深入调查和细致思考的。在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感觉到有种不可言说东西隐藏在她的表情里，就好像当年我对李校长说：“让我当班主任吧，不当班主任我觉得心里很空”。

第二天一早，唐燕刚到办公室，陈红便跑到她跟前，凑在她耳边说：“我昨晚想了一夜，我觉得新学期我以班主任身份去给班上上的第一堂课，是决定我班主任工作胜负的关键，所以我跟你谈谈我的想法和安排。”就为了这开学第一课，她还真活生生的想了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来向唐燕讨论细节。唐燕当时实在是为陈红的投入而感动。

唐燕是我校的办公室主任，也是一位优秀的班主任。陈红到学校第一个结交的好朋友就是她，还不仅仅是好朋友，应该说陈红是把唐燕当做师傅了。所以，陈红不断“纠缠”唐燕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开学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十点过了吧，唐燕正准备休息了，陈红又来电话了。她有些兴奋地跟唐燕讲述她当天与班上的“头号种子”正面交锋的过程。那天的第一次交锋的确让陈红兴奋不已，她觉得自己已经迈开了成功的第一步，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和师傅分享她成功的喜悦。她越说越兴奋，她说她已经很多天睡不好觉了，她说她睡着了也老做梦，梦见学生，她说她感觉已经很久没跟女儿亲近了，因为早出晚归，因为精力都花在学校了，都放在学生身上了。整整四十分钟的通话结束后，本来已经疲倦的唐燕也睡不着了，她实在是被陈红又一次感动了。

对于来自同事的感动，陈红却很淡定，她认为自己不值得被感动。她说：“有一次我给他们交心，我对他们说，我来教你们其实是自私的，我就想做我想做的事，满足我的良知。我在说着些的时候，有孩子哭了，他们开始理解我了。”当然，她也有了成就感：“以前这个班的学生常规很不好，去年还有人喝酒，但现在都得了两面流动红旗了。大家看到班上的进步，慢慢信任我了。”

是的，陈红渐渐赢得了孩子们的信任。我在和崔卉谈心时，请她抽空给我写写陈老师的故事。几天后，她在QQ上发给我一篇文字——

李校长：您好！

我是初三（3）班的那个女生。

我答应过您写一篇关于我们班班主任陈老师的文章。
我们班陈老师，真的很爱我们，但是我们这个年纪都处于叛逆期，没人可以冷静下来细心体会陈老师对我们的爱。
迟迟未给您，是因为我这几天细心留意了下陈老师。
在我心里的感动一直迟迟的不退。我这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初中，在初中印象深刻的除了同学的友谊，还有的就是陈老师留给我的人生道理了。
事件一：在这个天气，我们班的女生都开始使用暖宝宝(就是贴在背上或者小腹上可以发热的东西)，每个人不穿外套手都是很热乎的，但是我有一天在贴的时候，看见了陈老师，她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暖宝宝，她说“噢”。第二天，我早上进班，路过办公室看了下，陈老师抱着水杯暖手，似乎很冷。那个背影真的让人好心疼。早自习是英语，陈老师来到班上，我走过去说:老师我摸摸你的手。当我暖和的手碰到陈老师手上的皮肤时，心里紧了一下，真的很冰很冰。于是我拿了个暖宝宝给陈老师，让陈老师贴上。
那天，我以为陈老师贴上了，但是，过了几天有一次我去办公室拿本子，看见那个红色的暖宝宝还在陈老师的抽屉里，安静的放着。不知道为什么陈老师不用，但是我觉得陈老师真的很在乎我们送给她的东西，包括我们犯错写的检讨，或者心里话，她都会很认真的收藏着。
事件二：陈老师刚来我们班的时候，我们真的对她很不屑，很排斥，很不接受，但是陈老师没有发火，没有因为我们的不接受而放弃我们。有一次，陈老师给我们班上的人一人发了个本子，不是作业本，是有图案的本子，是我们喜欢的图案。我们很好奇发这个本子干什么，难道又是抄单词？但是陈老师说出原由的时候，我愣住了。陈老师说：“因为我们彼此不熟悉，我也知道你们很难接受我们，我先不让你们强行接受我顺着我，先告诉我，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班主任，或者有什么心里话，就写在这个本子上，我会在星期五之间给你们每个人回一段话，这个本子，是我们沟通的本子。”
陈老师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相信了，但是马上就想到了，班上这么多人，老师怎么会挨个挨个回，所以，那一次，我们写的，都是草草几个字，没人用心写。
星期五，我们都把本子的事情忘记了，陈老师抱着一沓熟悉的本子来，我们都震惊了，原来老师记得！本子发下来，我们都发现，即使每个人写的都是几个字，老师也用心回复，没有敷衍我们。没有重复的内容。
那一天，我很感动。原来老师记得……
很多很多事情，陈老师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久了，我才了解，陈老师是真心爱我们，对我们是无私的爱，没有敷衍，没有任何客套。她希望是和我们零距离。
而我们曾经辜负了她对我们的希望，一次次的犯错，一次次的任性伤害了她，但是陈老师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那么的坚强。
太多时候，看着陈老师的表情，背影，我会心酸。可是我能做什么，只能乖乖听话。
那次校长您告诉我，陈老师给您说，我给她倒水的事情，我很感动，陈老师还记得。我以为，陈老师已经遗忘了，原来她那么在乎我，在乎我要去韩国，在乎我的心灵。
我越来越爱陈老师，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以后，我有出息了，我一定会来看陈老师，感谢她，在我青春期，叛逆期的时候，教会我做人的道理，和处事的方法，我会受益终身。
校长，也许我说的不够彻底，不够清楚，但是我真的很想说陈老师对我们的付出太多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也十分感谢校长可以关注我，告诉我那么多。

崔卉晋姗

读这篇文字，我鼻子发酸。

在陈红的QQ空间里，断断续续地留下了她当班主任的感受——

当这个班的班主任一个多月了，有同事说我太投入牺牲太多，或许没必要；有同学说，我付出了但仍然还有同学不理解我，或许不值得；我沉默不语，做着我觉得我应该做的和我想做的，因为我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想过要得到怎么样的回报。领导的赞扬？同学的感激？家长的叫好？都不是！我要的是问心无愧，我要的就是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你们他们——现在和以后！不给我自己留遗憾，仅此而已。

陈红外表柔弱，性格温和，带班一个多月，没有“下马威”，没有“铁腕”，更没有“兵法”……她能够收获孩子们信任与爱戴，其秘诀无非就是——以心灵赢得心灵。

2012年11月10日晚从南京至西宁的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