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
谈
读
书
书是人类认识的载体，有价值的书是智慧的结晶。有知识的人把所见所闻或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便成为书。一个民族的精神文明，表现于这个民族的精神生活中，也存储于这个民族长期流传的典籍书册中。
我对于世界有所认识，对于人类的崇高理想有所了解，都得益于读书。通过读书，我认识到人除了衣食住行的物质生活之外还应有崇高的精神生活。通过读书，我了解到自古以来许多志士仁人感人肺腑的光辉事迹。
我幼年在家塾读书，读了《论语》《孟子》，但只是通读而已，并不理解其中意蕴。十多岁时阅读宋代哲学家周敦颐、张载的著作，才对于先秦儒家的精义深蕴有所了解。周敦颐《通书》中说：“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忧，而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又说：“天地间，至尊者道，至贵者德而已矣。”又说：“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故常泰无不足。而铢视轩冕，尘视金玉，其重无加焉尔!”“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周敦颐《通书》的这些话，阐述精神生活的崇高价值，可谓深切著明，我读了后深受启发。
张载《正蒙》说：“恬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为能尽其道，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显示了他博大的胸怀、宏伟的抱负，使我对于《论语》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有进一步的了解。
我在中学读书时，对于《老子》《庄子》深感兴趣。初读《老子》第一章，感到莫明其妙，阅读了古今的许多注释，才有所理解，于是对于形而上学本体论发生兴趣。(所谓形而上学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指关于宇宙本原的学说，一指以孤立静止的观点观察事物的思维方式。这里用第一种含义。)《庄子》书中有许多深刻的智慧，如《齐物论》说：“既使我与若辨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耶?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耶?其或是也，其或非也耶?其俱是也，其俱非也耶?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黯(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耶？”这是中国古代的怀疑主义，确实达到较高的深度，于是引起了我对于认识论的兴趣。
我对于哲学本体论、认识论都发生了兴趣，于是选读西方的哲学著作，受吾兄申府的引导，我阅读了罗素的《我们的外界知识》和《AnOutlineofPhilosophy》（哲学大纲），其论证的细密，分析的透彻，给我以深刻的启迪。又读了罗素其他著作和怀特海(A.N.Whitehead)与博若德(C.D.Broad)的哲学著作。我感到，读这类分析哲学的书，不仅能增加一些知识，而且能受到一定的思维训练。
20年代，我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阅读了马克思《费尔巴哈论纲》、恩格斯《费尔巴哈论》《反杜林》、列宁《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的中英译本。早年的中译本的译笔不甚畅通，英译本比较明晰。我读了这些著作，感到豁然开朗，深受启发。我以辩证唯物论的理论与西方近现代哲学思潮作了比较，认为辩证唯物论是现代最伟大的哲学，既解决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问题，也解决了认识论上唯理论与经验论的论争，更具有改造世界的巨大作用，所以是现代最伟大的哲学。从此，我对于唯物论深信不疑。
20年代初期，我广泛阅读了先秦诸子、汉唐哲学、宋明理学以及明清之际进步思想家王夫之、颜元等的著作。在深入探索的基础上，撰写了五十多万字的《中国哲学大纲》。这是一部以问题为纲的中国哲学史著作，书中对于自古以来的唯物论思想特别是王夫之的唯物论思想有较多的阐发。王夫之的哲学思想可谓是博大精深，尤其是他的坚苦卓绝的高尚志节令我深深感动。在《中国哲学大纲》中，我提出今后应该继承发扬王船山的哲学。
西方现代哲学家怀特海和罗素都认为西方近代哲学乃是古希腊哲学的进一步的发展，认为古希腊哲学是近代西方哲学思想发展的源泉。我认为中国也有类似的情况，先秦诸子哲学乃是汉唐宋明哲学思想发展的源泉。《论语》《孟子》《易传》《老子》《庄子》《荀子》的思想对于后世思想的发展确有深刻的启迪作用。多年以来，我从事中国哲学史的教学工作，近年以来我更探索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继承问题，常常重温《论》《孟》《老》《庄》《易》等书，感到先秦诸子学说确实含有深湛的智慧。举例来说，我认为古代儒家关于人生价值的学说、道家关于宇宙本体的学说，至今犹能给人以启发。
我受到孔子关于人的思想和老子关于道德的思想的启迪。孔子学说以人为中心，所谓“仁者爱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主要是考虑人际关系问题。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肯定了人民都有不可夺的独立意志。又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即以人为终极关怀，反对求助于鬼神，可以说是古代的人本主义，这种以人为本的学说在现代仍是有重要意义的。老子提出天地万物的本原问题，是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的创始人。所谓道指超越一切的绝对。老子提出天地本原问题，在思想发展史上有重要意义。
老子直陈人类文明的种种流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在现在看来，仍有使人从声色货利的迷误中醒来的作用。
古代哲学必然有其时代的局限性。我们读书，一方面要虚心体会，努力研求其中的深湛意蕴，另一方面还要有批评态度，要辨识古人思想的偏失。既要虚心，又要保持批评精神，才是正确的态度。例如孔子强调“君臣之义”,老子主张回到结绳之世，这都是错误的，应加以批判。
读书是学，学习前人的经验与知识。在学的同时还要想，进行独立思考。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在今日看来还是正确的。
独立思考又以对于实际情况的观察、考察、调查为基础，而观察不可能是静观，离不开社会实践。实践是思考的主要基础。
在读书的过程中勤于思考，在思考的过程中参阅古今中外的名著,这是研究学问的必由之路。
读书，使人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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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佳敏
审校：余文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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