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mouse：黑手党，意大利南部的庙堂和江湖

城市热闹、生动而肮脏，加上前些年著名电影《格莫拉》造成的不良想象，当陡峭窄巷里的摩托车呼啸而过时，随时担心被几颗寻仇的子弹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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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党，意大利南部的庙堂和江湖

文/seamouse

那不勒斯地底40米的狭窄洞穴巷道，在忽明忽暗的烛台背面，向导弗朗西斯卡眉飞色舞的介绍着这个从2400年前由古希腊人开凿的、覆盖60%城区地下的神奇储水系统和王室逃跑通道。我不合时宜的加上一句：“1990年代初，格莫拉也是用这个系统来贩毒吧？”弗朗西斯卡正色道：“是的，但回到地面可不要问这类问题。”

或许正如传闻中那样，这座意大利南部最大城市，一定程度上被控制在黑手党组织格莫拉手中，居民对与政治勾结的黑帮话题依然较为忌讳。城市热闹、生动而肮脏，加上前些年著名电影《格莫拉》造成的不良想象，当陡峭窄巷里的摩托车呼啸而过时，随时担心被几颗寻仇的子弹问候。当然，不一会儿后，我也就习惯甚至迷恋上这种非常“好玩”的喧嚣，坐在皇宫前的平民表决广场上，出神看着孩子们在满墙涂鸦的古迹前追逐打闹。绕到广场背面的穷街陋巷，又瞥见社区居民把标语扛上大街，晒着被云层遮蔽一半的太阳，与一辆孤零零的警车和睦为邻。标语似乎是关于抗议坎普利亚大区政治腐败和失业问题的，一个会说简单英语的大哥，对我提及2010年那场垃圾抗议事件：“那时周边的城镇几乎用全部生活垃圾烧了城市。”那时，以废弃二手电脑为主的回收生意，被格莫拉全面操控着，借助非法移民的劳动需求，他们把电子垃圾转手货运出口到亚非国家，牟取暴利；接着利用城镇居民对垃圾焚烧和填埋工程的不信任，煽动起以生活垃圾堵塞街道的暴力抗议。

垃圾危机后来如何解决的，我没进一步查阅。不过黑手党在那不勒斯的这几招棋局，不免让我想到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一部极具震撼力的“剧情纪录片”《国家·黑手党协定》（La trattativa）。这部被选入一种关注单元的作品非常特别，以新闻片、舞台剧和真人扮演证人及死者的方式，剥丝抽茧的追讨1990年代初以西西里为起点的一系列爆炸袭击事件背后之元凶。

记得在那时的电视新闻里，隔三差五就听闻某个鼓足勇气收集证据对抗黑手党的法官和警察，在车行途中，被好几吨预先埋好的炸弹送上天堂。2年前，我曾去过西西里岛首府帕勒莫，借宿的当地人家却告诉我：“相比那不勒斯、罗马和米兰，这里安全得很。”或许1990年代初那一系列的袭击确实让人人心惶惶，但过后，黑手党们也就成功跻身政界高层去继续他们向往的肮脏交易，市井却反倒彻底恢复了平静：“是的，我们西西里是一个重视家族血脉的人情社会，意味着发生什么事都先想着找关系，比如乱停车被贴了罚单，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交警队里有没有熟人，如果把这些事都联系到黑手党生意的话，你们中国不也一样？”

回到纪录片《国家·黑手党协定》，西西里黑帮们的这招棋可谓用心良苦。纪录片里扮演入狱黑帮杀手的演员表示，以往的“生意方式”行不通了，得考虑真正转型进入到高层才行。于是，先行从南到北大量布局爆炸案，以制造社会恐慌甚至国家分裂成南、中、北三部分的危机局面，继而让一个全新的、能“解决复杂问题”的政党——前进意大利（Forza Italia）——挺身而出，以“处理危机的实际能力”，获取大量选票。而该政党的党魁，即是地球人都熟知的老花花公子贝卢斯科尼。

女导演Sabina Guzzanti，曾在国家电视台RAI供职，并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常年对抗贝卢斯科尼集团，甚至经常在讽刺闹剧中扮演这位AC米兰俱乐部的老板。因此，当矮小版的贝卢斯科尼在纪录片《国家·黑手党协定》里刚一登场，在米兰办公室里会见黑手党“传话人”时，影院观众就发出一片热烈又无奈的苦笑。在纪录片所选择的新闻片素材里，还有一个托斯卡纳乡下人表示自己是贝卢斯科尼农庄的“养马人”，而在黑手党暗语体系里，“养马人”的真正工作则是毒品走私。加上其他证词和素材，Sabina就高调“宣判”，贝卢斯科尼不仅拥有“养马人”，更依赖自己的金融帝国，建立纵贯南北的腐败犯罪王国。那位被特别行动组保护的关键证人，则在不可能有外人知晓其动向的情况下，在老家卡塔尼亚被杀害。而最重要的物证——1992年5月23日在帕勒莫被炸死的老法官法尔科内留下的小红本——也永远消失在了历史中。

如若真如这部控诉式纪录片所言，最老牌的西西里黑手党“我们的事业”虽然在现实中元气大伤，但他们中的核心人物或许也早与政界高层裹挟一块，那对于一些追求平静安全度日的小老百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洞穴之城马泰拉的一位母亲看来，他们这座同样位于南方的小城非常安全，“贝卢斯科尼是天生的黑手党分子，但他不是唯一那个，即便我们再怎么不喜欢他，他还是能以聪明的手腕，实现着与反对党的政治双赢局面，就连左派都担心他下台后对自身的不良影响。”

制造治安和犯罪麻烦的，是那些还没在政治上“上位”但势力已经非常雄厚的南部黑手党。此次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有着另一部“黑帮片”——《黑色灵魂》，关于亚平宁半岛“脚尖”处卡拉布里亚大区的黑道家族，以及“家长们”在相互寻仇中覆没的历史恶性循环。此次在南部，我遍历了“格莫拉”地盘坎布里亚、“光荣会”地盘卡拉布里亚，以及“团结神圣皇冠”地盘普利亚，发现市民可以向我随意提及贝卢斯科尼这个最大最高层最显著的“黑手党分子”，却也如同那不勒斯向导那样，对与他们生活日常可能相关的“非高层黑帮”较为忌讳。或许，相较庙堂之高的政治腐败和金融操控，江湖之远的敲诈勒索和绑架谋杀才是人们更为关切和恐惧的。

因此，意大利南部大中城市，也不似已然在政治上“进化了”的西西里那样，将几乎成为自己“旅游文化”一部分的黑手党题材畅销书海报，高悬在车站港口和广场。格莫拉、光荣会、团结神圣皇冠，既是人们口中不自觉的禁忌，也是潜伏城镇不易觉察的危险。只有最安全的那座洞穴之城马泰拉，才在不起眼的一角，挂出一张肖像照，以纪念1982年9月3日在帕勒莫被黑手党杀害的国家宪兵队总长Carlo Alberto Dalla Chie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