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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从公元前222年秦始皇置溧阳县到最后1912年清廷灭亡，两千一百多年中，历代封建王朝共派到溧阳多少任知县？有多少任知县离任后多年仍以溧阳知县自称？又有多少任知县离任后多年，当地百姓提到他仍泪光涟涟？
沈 炼
明朝嘉靖十九年（1540）始任溧阳县令的沈炼就是这样一任知县。明朝名士徐渭评价沈炼，称为“四奇”：始补府学生，以文奇；始知溧阳，以政奇；擢经历锦衣卫，以谏奇；谪斥为民，以憨奇。这“四奇”高度而准确地概括了沈炼历经坎坷充满传奇的51年风雨人生。
我试着借助史料和民间传说，根据徐渭的评价来还原一个真实的溧阳知县沈炼。1506年出生于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的沈炼，自幼聪敏，七岁能攻古文，当时有个叫汪文盛的提学副使（官名）视察教育，看到沈炼的文章，大为惊奇，以为异人，就带入府学，严加培养。
自幼才思过人的沈炼，也不负众望，终在1538年高中进士，两年后开始任溧阳县令。据《溧阳县志·名宦》载：沈炼在任溧阳县令时，抑制地方豪强，保护善良百姓。当时朝廷规定地方征粮簿上有一笔注明可供地方官开支的例金，他分文不取，全用来兴办教育，兴修水利。审理案件是知县的重要工作，为避免冤狱，沈炼经常命令涉案人员及其亲友一同前往，甚至开门办案，让百姓旁听、监督。征税催赋是旧时知县最头疼的事务，一般县令都交给县吏去经办，为防县吏欺压百姓，从中牟利，沈炼亲自分配徭役赋税，最大限度减轻百姓负担。
但是，沈炼的廉政爱民，卓著政绩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相反，由于他为人刚直，顶撞御史，而被调到更远的茌平、清丰任职。也许溧阳的经历带给他太多的回忆，在茌平、清丰，他吟诗作画仍常以溧阳知县沈炼落款。1546年，一路坎坷的沈炼才调入朝廷，当上锦衣卫经历（官名）。按理进入不惑之年，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又受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厚待，甚至能自由出入严嵩相府，沈炼应该学乖了、应该合群了。
可是，身为锦衣卫经历，区区小官，沈炼却敏锐地看出了大明国势日益凋敝，而罪魁祸首正是严嵩集团。于是，公元1551年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在其他所有大臣红彤彤拜年的奏折堆中，嘉靖皇帝愤怒地看到了唯一一份黑色封皮奏折。在这个中华民族举国欢庆的特别日子里，沈炼上疏，死劾严嵩。
严 嵩
所谓死劾这种说法，《大明律》里没有这一条，亦从未有官方承认过这种说法，这是身处弱势的弹劾者以生命为赌注的攻击。被弹劾的对象，往往是那种一言足以定生死的大人物，死劾的内容，往往也能置大人物于死地。沈炼在奏折中列举严嵩“要贿鬻官”、“沽恩结客”、“妒贤嫉能”、“阴制谏官”、“擅宠害政”等十条罪状，证据确凿，字字如刀。而对手严嵩要致沈炼于死地，也易如反掌。
然而对专心修道、无意理政的嘉靖皇帝来说，首辅严嵩，是不得不用的。于是轻描淡写，责令对沈炼廷杖五十，削去官职，贬于保安（今山西志丹县）为民了事。我猜测，嘉靖皇帝也许有让与官场规则格格不入的沈炼远离官场，保住性命的用意。
沈炼到保安种田，受其人格魅力影响，保安城的一个商人主动腾出房屋让他居住，里长帮助他解决柴米问题，还派遣子弟跟他学习，也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可是身为百姓的沈炼，却不肯将自己混同于普通百姓，每日仍同乡里人谈论忠义大节之事，除了日日咒骂严嵩误国外，还常写些壮怀激烈的诗篇。其中一篇《塞上感怀》这样写道：“沙塞黄花带雪开，谪臣中酒坐徘徊。睢阳骂敌心偏壮，上国思君意未灰。南北风尘常按剑，乾坤气序更含杯。醉醒数把春秋看，还有程婴救赵来。”忧国之情，跃然纸上。
1557年，徐渭评价“谪斥为民，以憨奇”的沈炼走到了他必将名垂青史的一生的尽头。这一年，兵部侍郎、宣大总督杨顺与蒙古族鞑靼部落交战，丢失城池40余座，杨顺却杀害一批躲避战争的无辜居民来谎报军功。平民沈炼闻知此事，给杨顺寄诗责问他：“杀良献首古来无，解道功成万骨枯。白草黄沙风雨狂，冤魂多少觅头颅。”因而深遭杨顺忌恨。杨顺是谁？严嵩的干儿子。同年，在严嵩的授意下，杨顺终于给沈炼安上了白莲教叛乱的罪名，沈炼被斩于宣府，沈炼长子沈襄充军，次子、三子被杀。
陆 炳
历史总以世人难料的速度和方式轮回，沈炼遇害时，他亦师亦友的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自始至终没敢站出来阻止，他心中不平却无能为力。但是，沈炼的热血唤醒了他的良知，使得陆炳的态度开始动摇，最终他与次辅徐阶结成“倒严”同盟，导致了严嵩一伙的覆灭。时隔沈炼遇害5年之后，1562年严嵩恶行败露，严世蕃被诛杀。临刑的时候，沈炼在保安所教的子弟中，几个正在太学读书的学子，用一片锦帛写上沈炼姓名官爵，迎风高举，冲入刑场。学子们目睹了严世蕃断头完毕，仰天大呼：“沈公，可以瞑目了。”接着恸哭一片，久久不肯离去。
2016年5月，我到江苏省溧阳高中参加活动，正逢一名高三语文教师给学生讲解明史之沈炼传，当老师讲1557年到10月17日，时年51岁沈炼终因正直爱国、铁骨丹心而被恶人所害时，我看到了溧阳学子们眼中都闪着涟涟泪光。
透过泪光，我仿佛又看到了476年前，34岁的沈炼初到溧阳，为减轻百姓负担，带着一群县吏，在县衙所属的大园圃中种植蔬菜瓜果的情景……
文字：虞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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