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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段旅行的记忆,我可以再活一次 | 给乌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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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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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最后)一次去巴塞罗那,跟朋友去看弗拉明戈表演,Gloria 也加入了我们。那时候她是足球媒体的记者,在这座西班牙的足球圣地之一,做着最令人羡慕的工作。她早前更是到达南美洲,在那里锤炼了西班牙语,以及肤色。这是我们看完演出之后、去餐厅吃宵夜时,她告诉我的。五个人吃了烤洋蓟和虾。她还分享了自己的工作、甚至最近的约会。她说我是她来到西班牙后,第一次见到的“会涂唇膏的男的”(那几天实在太干燥了)。总之,她写作,在媒体和自己的博客中分享巴塞罗那和各地的生活和旅行。幸运的是,我从中那些经历中收获了乐趣。这封信是她最近重返美洲后写的——对我而言,这样的旅行经验已经渐行渐远,所以信很及时,它把我从那种对于当下的失望中猛地拉回。

乌云,

想来这也是近十几年来第一次给别人写信,上一次写估计还是中学时写信给学校篮球队队长。我说要写信的时候,当时正一个人坐在墨西哥城 Maximo 餐厅,吃我和墨西哥的告别饭。一个月的旅程正值最尾声,脑中已来不及闪现画面,只是单纯的情绪直冲脑门顶,这是我日思夜想的墨西哥啊,然后再一口口吃下造型精致的甜玉米、仙人掌和百香果。之所以会一个人吃饭,得感谢对之前墨城恋情的过分自信,只不过人到中年,去掉浪漫主义的外衣,如今只剩刻薄。

墨西哥是那种一个国家就可以自成一个宇宙的地方,我能想象倘若一个墨西哥人一辈子从未离开出生的土地,她也将看尽世间风景与沧桑。能称为一个独立宇宙的国家,另一个是中国。说来也巧,七年前第一次到墨西哥,就觉得她和中国很像,古老隽永的历史流淌在现代生活的缝隙里、亲密的家庭观、清晨六点的早点铺子和深夜小吃、温顺的人和个性。离得那么遥远的两个国家,地理和文化上毫不相干,这种亲近感近乎神奇。

我的旅程始于加勒比海边的图鲁姆,然后渐次向西,途径大海、丛林、高原、荒漠,最后在首都墨西哥城结束。一个月,过得像一年一样久。一个旅程,像去了五个世界般丰富。

飞机在海岸线降落总会带来不同的风景,现在看看海的颜色大概就能辨认在哪儿了。地中海总是深蓝,偶尔飘着带状的绿色,海那边若是平坦的土地,大致是西班牙,海那边若弯弯曲曲、多了好多性格,可能是意大利。英国的海岸线灰蒙蒙的、城市上空蒙着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东南亚很精巧,大海边上点缀着可爱的房屋,十分友好。墨西哥的海岸线太特别了,飞机先会穿过绿色和蓝色交汇的加勒比海,水像凝固的晶体一样,没有波纹。白色的沙滩由于面积够大够长,是一条清晰的分界线。越过这条分界线,就到了漫漫无边际的玛雅丛林。飞机一直在丛林上空飞行,慢慢降速,直到一点点看清树的形状,整个过程会持续近二十分钟,一点点在提醒你,这是另一个世界。徒然出现的机场,就像远古时代的怪物。

出租车司机虽是墨西哥人,英文说得非常流利,得益于这几年图鲁姆的飞速发展,大批会说英文的墨西哥人来东海岸打工,服务美国游客,赚取更高的薪水,当然也培养出了要小费的“坏习惯”。玛雅海滩几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始丛林中冒出了几十座豪华酒店,大品牌们一字排开,似乎是行业潮流,互相较劲,不在玛雅海滩开酒店都不配叫大酒店了。回想七年前初到时甚至没有酒店,只能白天游览,夜宿坎昆。成批的游客巴士来来往往,甚至有些担心对此行期待过高。司机果然管我要小费了,不多,10美元,态度比美国司机好很多(虽然不难),我欣然接受了。

酒店在玛雅海滩尽头,隐藏在丛林保护区中,六间独立木屋错落在海滩附近丛林里。这里远离喧嚣,无人打扰,适合忙碌一整年需要休息的我。去年国内情况还算稍微缓和,夏天在洱海边和白马雪山下度过,本希望着今年能去国内其他地方转转,现实情况竟把我赶到美洲大陆来了。墨西哥由于一度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入境限制的国家,最近两三年疯狂发展旅游业,经济和基础建设都是肉眼可见的腾飞。真是有偏门运。酒店的诞生也和疫情渊源颇深:老板本在墨西哥城经营一家米其林餐厅,疫情刚开始,和几个朋友相约到加勒比海滩建度假小屋,为了和家人躲避隔离,疫情结束后,遂把几间小屋改造成了度假酒店。所以酒店总是有一种亲切的氛围,厨师、调酒师、管家、保安都是他们家亲戚。

现在我写下这些,闭上眼睛,想起我的度假小屋,眼前仿佛还是能出现无边的蓝色和摇摇晃晃的椰子树。这就是旅行的魔力吧,不仅仅是当下,我看到了、我感受到了,更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我再身在何处,那个地方都会从此和我在一起了。只要想到这个感受,我都无比幸福。我和世界,彼此拥有。

● 小屋前的沙滩,傍晚喜欢在那儿散步,再顺便捡两颗椰子

那些下班路上走进你书店的人,可能也和我们分享着同样的感受。翻开某一本书,读到某一段话,就会重新开始时间记忆的旅行。有时候我想,旅行更深刻的意义是创造记忆,因为那个记忆,我可以再活一次。

我打开阳台的窗户,海藻味扑面而来,粉红色的天空正一点点变紫,月亮周围有两圈光晕在流动,星星随着流云,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随着海浪声一起呼吸,时间消失了,我又回到了和自己同频的地方。风一阵阵轻柔柔地拍在脸上,大概只有爱人的抚摸能与之相提并论。

那一整个星期我都在丛林里的石灰岩洞潜水,实在也是因为烦透了海边吵闹的美国游客,他们无论到哪都是那般自以为是、趾高气扬,且为自己的恶俗品味引以为傲。石灰岩洞是一种奇妙的自然现象,在玛雅文化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有文化色彩。玛雅丛林中隐藏着大约 3000 余个石灰岩洞,这些洞穴的发现,为曾经美洲大陆最繁荣的文化提供了淡水资源,滋养出了一个喜欢观天象、热爱学数学的浪漫民族。

洞穴从地面上看不过是一个个圆形的窟窿,底下却是千奇百怪的世界,形状各异,自然景观也不尽相同,互相之间甚至还形成了地下河道。

那天我们在 tak bi ha 潜水,水透着淡蓝色的光,钟乳石呈尖尖的形状,像水滴一样一粒一粒从洞穴顶掉下来,水下乳白色的石头组成了一个锋利的世界,由于淡水能见度非常高,形成一种带着 3D 眼镜的视觉错觉。我们从水下出来时,一个花桥出现在水中央,蜡烛一路铺到了洞穴的入口,灿烂的火光映在脸上。原来是一对玛雅新人准备结婚。他们穿着传统白色棉麻布衣服,手拿玫瑰花,一旁的乐手正在给吉他调音。对于玛雅人来说,洞穴就是他们的教堂。而 tak bi ha 意思是“水的隐秘之路”。

 玛雅人的婚礼,对玛雅人来说,洞就是他们的教堂

玛雅人非常浪漫,有一个洞穴里长满了睡莲,名叫“水中花”。有两个洞穴形状是圆形,中间由一条河道连接,名叫“眼睛”。有一个叫“小天使”的洞穴则演绎着水下世界黑暗和恐怖的一面:水下漂浮着浓厚的硫化氢云层,从能见度极高的淡水层跃入云层,直接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下,整个体验不像在地球,像从太空跳入到另一个星球。

● 在一个叫“水中花”的山洞里游泳

有一次我们乘坐小船到海滩尽头的湖泊,由于处在淡水和咸水的交汇处,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藻类,颜色是玉石一样的粉绿色。从飞机上不难注意到这一大块的“玉石”。这块“玉石”中间也出现了一个洞穴,隐藏在水面下方,玛雅船夫告诉我们,里面住着 26 只水狮。由于海水汇入,湖泊中间形成了一个“流”,这股“流”的力量非常强大,在一千多年前成为了玛雅人的水上集市,他们用这股“流”运输货品,是玛雅商业文明的开端。船开到一些浅的地方,会撞到一些形状工整的石块,是当年集市上房屋的地基。裸露在水面的惟一的石块是当年最高的建筑——一间用作献祭的庙宇。它孤零零地坐落在这块“玉石”边上,身后是一片红树林,时不时有乌鸦从里面飞出来,而如今每天日落时分,太阳的最后一束光线仍会准确无误地从塔尖的窗户穿过去。

● 淡水和咸水交界处产生的特殊水藻,一种像玉石一样的绿色

我在这股“流”上漂流,被里面的力量深深地震撼。自然从来没有改变,因为一点自然的馈赠,人类便抓住机会改变和发展。对于自然来说,这股“流”不过是大海汇入湖泊时的偶然,对于玛雅人来说,它成了改变命运的必然。

我们的船夫是一对父子,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父亲那天是带儿子第一次出船,他敦促儿子哪里开快一点,哪里慢一点,哪里要停下来讲故事。我问他,现在工作机会那么多,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吗?他说:“要去哪里哦,我们本来就是从这里来的。”

说得真好,“我们本来就是从这里来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在大海边,听着风声和海浪声,感受得到月亮的温热,一串乌龟在脚旁边散步。为什么身在自然中的我们会如此惬意和舒服,答案就是这句话啊——“我们本来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们没有从水泥中来,没有从玻璃中来,没有从汽车中来。我们的祖先,是从森林、大海、高山、湖泊中来的,来到这些地方,我们并非参观,而是回到了我们来自的地方,所以才会那么舒服。

离开海岸后,向西行,深入到了“墨西哥的深处”,也是我从未抵达的土地——恰帕斯州。恰帕斯州因为历史和地理原因,复杂多样又色彩斑斓,冲击是每一天和每一个体验,以至于当我开始写,就犹豫要不要继续。有的旅行实在浓度太高,情绪被冲得四分五裂,多样性会导致记忆分散,再将经历的片段重组,怎么看都奇怪。恰帕斯就是这样的地方。去之前我对她一无所知,甚至是没有期待的。回来后她成了我的能量仓库,每当想起她,就像喝下一杯 chupito。

一间叫圣胡安的教堂是恰穆拉的神殿,粉绿色的教堂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立体的花,几个穿着黑山羊皮草大衣的人警告不允许拍照。圣胡安静静地坐在大厅左侧,在他旁边是圣安东尼、圣马特奥、圣迪亚哥。他们的脸和皮肤被涂成了印第安人的棕黑色,身着土著的彩色毛呢披风,穿着黑色绑带凉鞋,浓黑的眉毛下神的眼睛光芒万丈。尽管天主教诞生在西方,但恰穆拉人相信真神是棕黑色的,他从玉米中诞生,来自墨西哥的土地。

● 圣胡安教堂

地上铺满了松针叶,有清晨森林一样的清香,踩上去沙沙作响。光火闪耀,晃得看不清天顶的画:狮子、猛虎、龙、鳄鱼、鹿在一片世外桃源,那里繁花盛开、万物生长,唯独没有人。

几块金色幕布从天而降,神霞光万道。

人们一圈圈地坐在他们的神面前,开始仪式。一位老妇依次点燃了面前的百余只蜡烛,火焰比蜡烛还高,它本身具有生命。蜡烛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地上的松针叶点燃。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皮肤的沟壑似山的脊梁,让人不敢看。老妇开始念念叨叨,她声音越发高亢,带着哭腔。神有回应,老妇眼睛一闭,快要晕过去了。老妇拿出包里的可口可乐,拧开瓶盖,把饮料洒在光火上。一边洒,一边哭。身边的丈夫、女儿也跟着哭起来。她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只活鸡,又开始念叨,念到某一个不轻易被察觉的词语时,“咔”的一声掰断了活鸡的脖子。老妇、丈夫和女儿都停止了哭泣,轻轻地抚摸还在挣扎的快要死去的那只活鸡。

人的哭声和念叨声哭天抢地,他们在祈祷,他们晕倒了,他们和神讲话。教堂的温度因为点燃的蜡烛数量在不停上升,直到极限,被全部点燃。

恰穆拉人相信,活鸡是疾病和恶魔的替身,神会将疾病和恶魔都转移到活鸡身上,掰断活鸡的脖子就是杀死疾病。在饮用水水源被严重破坏的恰帕斯州,可乐的消费量是全世界平均水平的 30 倍,一瓶饮用水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一瓶可乐。在铺天盖地的可乐广告的“洗礼”下,他们相信,可乐不仅可以解渴,还能去除疾病。“可乐”崇拜在生活场景中随处可见,街头的涂鸦、民间的服饰、市场的装潢,无不在提醒——可乐能帮助人们通往神明。

在那里的日子,因为自然水源已经被彻底破坏,我不得不每天买饮用水,就连刷牙、洗水果也需要。可乐占据着普通人日常消费的大额开销,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仍然不能相信它就这样平静地发生在我们如今生活的世界。这个每天都在讨论什么是健康饮食、什么东西抗癌、什么东西减肥的世界。

旅行有时候确实不止是完美的,它也是残酷的。如果准备好迎接真正的旅程,可能会在舒服的五星酒店和精致的餐厅外,看到世界的不堪和无奈。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堪和无奈,我们学会了去审视自己的生活和行为,如果还能真正地为世界做点什么,那就更好了。

我穿过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边境,在漂浮的河流岛屿上见识了玛雅人仰望星空的神殿,断壁残垣上记录着一个文明的过去。我在丛林里的村庄小住了几日,认识了自出生起就不剪头发的兰卡洞人,他们有着天然的自然崇拜,每个人的名字都是自然中真实存在的东西。我在脱口秀现场看见两米高的“弗里达卡罗”,他一会讲黄段子,一会唱查维拉,唱着唱着就哭了。我在集市里认识生活,那是一种只属于墨西哥的精神——即使现实残酷,仍要歌颂生活。

● 墨西哥和危地马拉边境的玛雅神殿废墟

 兰卡洞人小男孩,名叫“小猴子”,今年10岁,和他自出生起就未剪的头发

过去我总是喜欢去没去过的地方,把“新”当做“认识”,把“重复”当做“浪费”。总是以出发为由寻找日常之外的另一种生活。其实生活不在别处,生活就是自己。

重新踏上墨西哥的土地,是那么熟悉的感觉。绿色充盈着整座墨西哥城,就算时过境迁,就算旧爱已逝,那股要连根拔起的蓬勃的生命力,踏出的每一步都如触电般,被什么东西牵制。那也是一种呼唤,它赐我力量,也予我温柔。

康德萨公园的喷泉在阳光下显现出绿色的金光,瓜达卢佩女神再次现身。

一封信很短,不能将所有经历囊括,但这足以让我开心,能够分享这段独特的旅程。希望你的书店和媒体平台继续将旅行的意义书写。也祝在北京的生活,即使移动受限,精神永远自由,永远联结世界。

Gloria

巴塞罗那

咖啡馆爆发式增长的年代,他们决定回家做一杯咖啡

原来杭州的店铺,也太适合忙里偷闲从巴黎,到昌黎,Virgil Abloh “灿烂的遗产”在岩石缝隙中建花园,这件事正在悄悄流行8 年、400 万册的《皮囊》后,在《命运》中看见阿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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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tlag Books 创办于北京三里屯,是以“分享世界资讯、美和创意”为宗旨的独立书店,亦是创造美和趣味的文化创意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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