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科学规范的藏品定名及英译是衡量一座博物馆专业度和国际化水平的重要标准。对比分析《敦煌丝绸艺术全集·英藏卷》中英藏品名称后，发现两者并非严格对应。中文藏品名称详细专业，旨在全面表达藏品蕴含的信息；英文藏品名称简单明了，更易被观众理解接收。两者各具优势与局限性。
作为人类文化遗产的实证，文物具有特定的文化、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文物藏品的定名则是根据文物的年代、色彩、纹饰、款识、品类、器形、功用等外在形式和内涵特征，对其进行的标识性和概括性描述。由于能直接或间接地揭示文物所蕴含的价值，文物藏品的定名在文物的收藏、研究、展示、宣传和交流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对于藏品定名，1986年文化部颁布的《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专门指出：“历史文物定名一般应有三个组成部分，即：年代、款识或作者；特征、纹饰或颜色；器形或用途。”在实际工作中，各地博物馆也针对各自馆藏制订了相应的定名办法，但定名办法不统一，有的甚至差别较大。同时，由于表达方式和文化背景的差别，审美取向和思维习惯的不同，中外博物馆在藏品定名上也存在较大差异。
纵观以往的研究，重点多在探讨文物藏品的定名规范及历史文物英译的技巧问题，对中外文物藏品的定名差异，挖掘相对不足。同时，纺织品的研究，从原料品类、组织结构、织绣印染工艺、纹样，到纺织制品，如服饰的形制等，相较于其他品类，牵涉的领域更多、信息更为繁杂。纺织品藏品的定名需要面对的文化、技术方面的信息量以及研究难题往往更多。因此，本文拟以《敦煌丝绸艺术全集·英藏卷》（以下简称《英藏卷》）以及中国丝绸博物馆（以下简称国丝馆）部分纺织品为切入点，探讨中西方纺织品文物藏品的定名标准及差异，抛砖引玉，进一步规范藏品定名及翻译，推动中华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
一、英藏敦煌丝织品及国丝馆纺织品藏品概况
1900年，道士王圆箓意外发现敦煌“藏经洞”。除大量文书和佛画，还发现了不少以丝绸为主的纺织品。之后，英、法、俄、日等国的探险队来到敦煌，用各种手段运走了藏经洞中包括丝绸在内的大量珍贵文物。现存于英国的敦煌丝织品主要来自斯坦因的第二次中亚探险，目前主要收藏于不列颠博物院、英国国家图书馆和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馆。
由于文化和技术的隔阂，1907年以来散落世界各地的敦煌丝织品遗存一直未能得到系统的整理和研究。2000年起，赵丰教授带领团队赴英、法、俄等国实地开展海外敦煌藏经洞出土丝织品研究，出版包括《英藏卷》《法藏卷》《俄藏卷》《旅顺卷》《敦煌卷》中英版在内的共10册《敦煌丝绸艺术全集》。其中，《英藏卷》中英版于2008年由中英专家合作完成，在其官方藏品名称及描述中沿用了书中的表述和研究观点。
位于浙江杭州的中国丝绸博物馆是世界上最为重要的纺织服饰类博物馆之一。博物馆藏品以中国丝绸为核心，近7万件套纺织品藏品涵盖古今中外。自2011年起，国丝馆从海外征集了近四万件西方时装，迈出了收藏今天、展示世界的步伐。
二、《英藏卷》及国丝馆藏品名称的差异分析
1. 字数
笔者从国丝馆中国藏品、西方藏品和《英藏卷》藏品中，按照分类各随机抽取了50件，分别统计中文和英文藏品名称的平均字数（图1）。
图1 《英藏卷》及国丝馆纺织品藏品名称平均字数比较（单位：个）
可见，国丝馆中国藏品和《英藏卷》中文名称的字数较多，平均每件的字数可达6—8个汉字；国丝馆西方藏品和《英藏卷》英文名称字数相对较少，平均每件的字数仅1—3个单词；国丝馆西方藏品的中英文名称字数远远少于国丝馆中国藏品和《英藏卷》的名称字数；国丝馆中国和西方藏品的中英文名称字数相对一致，中国藏品的中英文名称字数都较多，西方藏品中英文名称字数都较少；而英藏敦煌丝织品的中英文名称字数差距较大。
究其原因，需要梳理这三类藏品名称的由来。首先，国丝馆同大多数国内博物馆一样，先中文定名，再翻译，因此当逐字翻译时，二者字数较为一致，中文字数多，英译的字数也多。国丝馆的大部分西方藏品是2011年从海外征集的，先有英文名称，再翻译成中文。所以当西方藏品的英文名称字数少时，其汉语译文字数也相应减少。表面上看，这的确是翻译造成的现象。但《英藏卷》中的敦煌丝织品，由中英两国专家合作研究、定名与写作，可以说既是中文定名，同时也是将英文作为原语进行定名。而《英藏卷》中的中文藏品名称字数远超英文名称字数，可以看出，除去翻译的因素，国内外在藏品定名操作上的差异，甚至其背后思维模式的差异、文化差异，才是造成中英文藏品名称“非严格对应”的关键原因。《英藏卷》成为《敦煌丝绸艺术全集》法藏卷、俄藏卷等的参照范本，也是比较中外纺织品藏品定名差异的绝佳案例。因此，本文主要以英藏敦煌丝织品即《英藏卷》中英文为对象，进行中外纺织品藏品定名的对比研究。
综上，当以中文为原语为藏品定名时，如国丝馆中国藏品和《英藏卷》中文版，藏品名称的字数相对较多。这跟国内文博机构藏品定名普遍遵循通报性、同一性和检索性，追求全面、完整有关。当以英文为原语进行定名时，如国丝馆西方藏品和《英藏卷》英文版，藏品名称的字数普遍较少。这跟国外藏品定名倾向于简洁明确有关。但是《英藏卷》的英文藏品名称虽然字数少，名称下专门列有文物的品类、工艺、年代、尺寸和藏品编号，补充了名称上未包含的信息。简短的藏品名称和明晰且详尽的分类表述有助于观众精准查找、快速获取想要的信息。
2. 中心词
除篇幅字数外，中外纺织品的藏品名称还在“中心词”的使用上存在差异。李开荣指出：中心词反映的是“对文物基本表象的直接性认知，是文物命名的落足点”，即界定文物“是什么”。国内纺织品藏品名称中的中心词主要为通称和品种或品类。前者多表现为用途、功用，如袍、裙、袜、系带、斜边等，或材质，如绢、绮、绫、罗、缎、锦等。国内的纺织品藏品，包括《英藏卷》中文版中大量的藏品名称都以品类为中心词。然而，不列颠博物院、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欧美国家博物馆则普遍不将文物品种呈现在藏品名称中。对于能一眼看出织物用途的藏品，他们首先选择其通称作为名称的中心词。对于大量丝织品残片，他们更倾向于根据藏品的状况，如形状和完残程度等更具体更接近实物现状的词作为中心词（表1）。
表1 《英藏卷》中英藏品名称中心词比较举例
就位置而言，汉语文化习惯于循序渐进、逐步接近并揭示事物本质，所以国内纺织品藏品名称的中心词无一例外地位于名称的末尾，而国外的藏品名称中心词则相对灵活机动，可以在名称的前部、末尾，甚至中间。
形成上述的差异，笔者认为有语言层面的原因。织物的中文定名与其品种类名密不可分。陈娟娟提到：“丝织品主要是根据经纬丝原料的配置，织物组织结构的设计等工艺条件来划定品名的。”但特定织物的组织结构往往需要专业人员通过近距离研究进行判断，如中文名称中的锦，是具有重组织的多彩织物的总称，具体到某件丝织品，可能是以经线显花的经锦，也可能是以纬线显花的纬锦，还可再细分为平纹经锦、斜纹经锦、平纹纬锦、斜纹纬锦、缎纹纬锦等。中国早期的织物名称多为单音节词，如绢、绮、绫、缎、罗、锦等，这些词随着时间推移，已被中文受众所熟知，人们也习惯于用单音节词概括指代某类织物。不论是经锦、纬锦，均可用单音节词“锦”命名。因此用这类单音节品类词为纺织品藏品命名是可行的，它们往往也成为名称中的中心词。然而，英文中平纹经锦jin-silk、斜纹经锦warp-faced compound twill、平纹纬锦taquete、斜纹纬锦samite、缎纹纬锦satin samite，都是具体的表述，没有中文里“锦”这样既具概括性又被人熟知的词，无法同中文一样一词以概之。因此，国外一般不将织物品类材质的词汇放入藏品名称，更多的是在名称下单独列出。
3. 特征词
所谓“特征词”，就是文物藏品本身所包含的色彩、工艺、年代、产地、纹饰、形状等特征因素。纺织品藏品越精美，其蕴含的信息和特征也就越丰富。通过比较中外的藏品名称，可以看出，对于特征词的选择，中西方的标准大相径庭。总体而言，国内的藏品名称概念成分更多更复杂。如《英藏卷》的中文名称基本都包括色彩、图案、工艺等三种及以上的特征词，英文名称往往只有一种特征词，甚至只放中心词，没有特征词。这也是造成二者字数差异的原因（表2）。
表2 《英藏卷》中英藏品名称特征词比较举例
藏品定名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行为，汉英两种语言的观众在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上的差异，也会反映在特征词的取舍上，从而造成中英藏品名称不对应的情况。中文名称中有的特征词，英文名称里可能不放，中文名称里没放的，英文可能放部分，也可能新增特征词。
汉英文化下特征词的选择差异，也会带来一些问题。就国内的纺织品定名而言，要正确地概括藏品的基本信息，在识别和提取特征方面难度较大。判断和用语的准确与否，成为准确定名的关键。大量的判断难题对定名者的业务能力和工作经验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同时，中文名称有时也会变得冗长或过于专业，不利于文物的普及性宣传推广。而英语文化中的纺织品藏品定名往往过于宽泛，缺乏指向性。这使得藏品名称不能真实地反映文物最有代表性的特征，不能使其有别于同类文物，造成大量的异物同名现象。异物同名也会造成检索性低，不利于藏品的使用和数字化管理（表3）。
表3 《英藏卷》中藏品英文名称雷同现象
其实在藏品定名时，即使倾向全面亦或简练，也不一定要包含或舍去藏品所有的文化信息和组成要素，而是要对藏品特点进行综合把握，选择最显著的特征进行定名。过于专业的词汇放到名称中，会劝退大部分观众和爱好者。同时，若藏品名称下有年代、尺寸、工艺、材质等分类说明信息，该部分也无需在藏品名称中重复。《敦煌丝绸艺术全集》的藏品定名及说明方式相对合理。品类、年代按既定格式顺序放在名称下，且年代后添加公历纪年，让英文名称能够在保留最突出特征的前提下，做到简洁易懂，符合大多数观众的认知。
4.排序
文物藏品的名称是对其形制、纹饰图案、色彩、功用、现状等的综合表达。根据定名者的着眼角度，表达的内容有着约定俗成的编排顺序。张伟琴将文物藏品里不同角度的特征，按照其存在形式以及与实物的关系，分为直接特征和间接特征。直接特征是直接存在于实物上，可见性很强的因素，间接特征是多需依靠人为记载、描述或判断加以显现的因素。他列出定名的顺序公式：文物藏品名称=间接特征（主观）+ 直接特征（客观）+ 品类（类）+ 通称（种）。赵丰认为纺织品的基本命名原则为地色 + 图案 + 技术特征 +（用途或其他特征）+ 品种类名。笔者通过浏览国内博物馆及《英藏卷》中文版，将纺织品定名的公式归纳为：纺织品藏品名称=地部特征词（色彩、图案、品类）+ 花部特征词（色彩、工艺、图案）+ 中心词（品类、通称）。若为服饰藏品，中心词前面往往还要加上关于领口或衣袖形制的词汇。纺织品定名的公式也可以简化成“文物藏品名称=（数个）特征词 + 中心词”。该排序符合中国人由表及里的认知顺序，为大多数国内博物馆所遵循。英文藏品名称普遍较短，所以顺序也相对简单。笔者通过研究《英藏卷》、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走向盛唐”展览图录Dawn of a Golden Age等发现，主要分为两类：①若特征词较短，为了浓缩结构，多将特征词作为定语前置，即“特征词+中心词（通称、状况）”；②多数情况采取的是“中心词 + 特征词（代表性图案）”的排序。
通过前文分析可以看出，国内的纺织品藏品定名强调全面和完整，而国外的定名则更直接易懂，二者各有优势与不足。就国内从业者，特别是藏品的定名者和译者而言，对于已经录入文物藏品管理系统的纺织品藏品，中文名称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不做修改，英译的过程中，应当放弃追求绝对对等和信息堆砌，而是适当考虑国外的定名规则和英语观众的习惯，选定代表藏品品类或通称的“中心词”，并选取最显著、最主要的特征，避免出现繁琐冗长的情况。面对需要新定名的纺织品藏品，可按照“特征词+中心词”的公式，将主要特征按照“色彩、工艺、图案、品类等”的顺序，有所取舍地进行中文命名。而对于非常简短的英文藏品名称，在转换成中文时，可依照国内普遍做法，适当添加特征词，避免信息过少或过于泛指。以上不仅适用于纺织品藏品的命名，也可酌情用于其他品类的藏品命名。
科学规范的定名（包括翻译）既有助于博物馆的陈列展示和技术研究，更是一种高效的文化宣传和对外交流。同时，文物藏品蕴含的信息丰富多样，不能期望仅通过藏品名称，一次性囊括全部信息。文物藏品的定名，既要遵循业内约定俗成的规则，也要照顾普通观众的阅读习惯，还要考虑不同文化思维方式等方面的差异。对于藏品定名，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都应在合理篇幅内，综合性地对藏品特点进行把握，对文化信息进行有效筛选，特别是要善于挖掘和适当提取藏品所包含的民族属性和文化内涵，准确、鲜明地反映文物最主要的信息，避免名称雷同或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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