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情感样貌

作者/易滨

中国的诗歌起源于诗经，往后又有楚辞，汉赋，唐诗，宋词等不断的变化发展。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变化一样，每个年龄段的性格气质都不大相同。

诗经中的诗整体带着一种心灵未受污染，单纯、自然、率性，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气息。这种性格，不像后世中一些朝代的诗词，里面会带有一些浓郁的愁绪。这些不同的性格状态也是中国人整体心灵变化在诗歌上的反应。透过诗经，可以接触了解到人的情感在没有受到任何情结，创伤污染之前的美好状态。这种美好也是因为那个时期人与自然精神是同步的。自然本身就是生生不息富有生命力的，这种生命力以情感的方式呈现则体现在诗经之中。相比教条的说教来教育人，情感更多以情来感染人，于无声中润化人心。让人更向往那些美好的，更接近生命本源的精神。而借由情，比如爱情，去领悟更深层次的生命精神，阴阳相生之道等等。

诗经的时代人们的心灵很少会受到压抑，对人、对自然保持了最初的赤子之心。里面的情感丰富多彩，有两情相悦，有单相思，也有情感的背叛等等，有各种各样的情感样貌。但是诗经中的意境又不单纯只局限于情感，而是通过情感对于人性有更深的领悟。以下举一些诗经中出现的情感样貌来具体说明。

诗经中两情相悦的情感描述并不少见。比如《卫风·木瓜》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表层的意思看是说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主动送给心仪的人礼物并收到回应。而如果从情感象征角度看，礼物是一个人的心意，也是送礼人自身女性气质(或男性气质)的象征。对方接受了这个礼物时，不仅仅是接受了一份爱，也是对对方精神气质的一种接受。按诗经的描述，当一个女人在女人本来状态时，也会激发一个男人在自身的男性状态。

所以诗中写到女人以富有滋养的木瓜送给意中人，男人受这种女性气质的激发，也会自发的回馈象征自身君子气质的玉佩。在这一来一往的阴阳互动之中，双方受到情感的滋养，对于相互的精神气质有个心灵上的整合，完整了各自的生命。所以会'永以为好也'。这也是阴阳和谐达到道的一种状态。

然而爱情总是复杂多变的，发展也不总是如内心期待般发生。就像《东门之杨》中写到：'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这里用杨树这个意象代表了这个男性的气质，参天耸立且枝叶茂盛。这样气质的杨树在遇到风沙，雨雪时不会轻易的折断，总是很顽强挺直的生长着。所以哪怕遇到一些挫折，像诗中写到那样，自己约好的心上人没有如约而至。他也不会在哪里自怨自艾，痛苦万分。而是回到自己内在男性气质，将视角关注到天地宇宙。男性比较于女性，本身是一种更向外，更扩展的心理倾向。从明星煌煌这个意象中，可见杨树上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这也是一种男人的心胸和格局的象征。这种格局不拘泥于眼前的得失，而以更大的胸怀去看待天地和人生。

诗经中还有讲述对于情感的一种态度。人都有七情六欲，那么如何去对待自己的这种情欲?诗经中《周南·汉广》中写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可以看到诗人对高大乔木的仰慕以及对于女神的倾慕。这种人性的正常情感是难以回避的，而接下来对情感的态度则很重要。这里的倾慕是一种男性对于一种美好的女性精神的欣赏。这种情感如果没有约束，不管自己是谁，不管自己的位置，不顾一切的只想要在现实中去抓取和得到。则原本美好的情感最终沦为一种贪欲的掠夺，反而最后结局可能会落得一地鸡毛。

正因为世间有很多任由情欲驱使而走向毁灭的故事。所以孔子会提倡'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任何的情感都是适度最好。这首诗歌也正符合这种态度，表达了能够遇上自己倾心的人或事，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种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是情感有节制的体现。诗中背后对人性的描绘，也隐含了各归其位的重要性。位置本身有重要的心理意义，也代表了背后深层的宇宙秩序。如果不接纳自身的本来面貌，非要强求一种社会所认为的好的状态，则可能会出现不同的心理问题。

虽说诗经倡导情感有节制，却也不乏一些敢爱敢恨的篇章，里面没有了计较、犹豫与害怕这些压抑生命本真的力量，可以不顾一切，尽情尽兴的去爱。

比如《王风·大车》中写到'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而不思，畏子不奔。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曒日。'这首诗中通过描写车沉重，迟缓向前的状态表达了爱变得沉重的状态，男子在其中有了怀疑与害怕。而女子却更加有勇气与纯粹，爱就爱得'死则同穴'。爱的犹豫和爱的不顾一切形成了一种很强的张力，好像生命有生也有死一样，总是会形成一种对峙。所以诗结尾的两句话更像是内心心愿的呐喊，把青春的热烈，生命力的本来面貌呈现了出来。

诗经中对待情感的态度，和在心理咨询中处理情绪有类似的道理。任由情感过度的泛滥，有时会陷在情绪的漩涡里。就像有些人很爱发脾气，这种怒气不会因为宣泄而转化。只会因为获益而不断重复这个模式。这时就需要有节制的对待这个情绪，并可以智慧的看到情绪的源头。而对于真正和生命力本身有关的情绪，则需要引导和表达。可见古人对待情感的智慧。

诗经中还有为爱一往情深，痴狂的诗歌。比如《陈风·泽陂》中，“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这里的相思让在其中的人为情所苦。而这种苦又是值得的，因为从诗中可以看出那人的气质就像有蒲与荷的池塘一样，清新又高雅脱俗。如果这个人进一步引申为一种境界，也可以是一种精神境界的追求。就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样。为自己的理想所痴迷，虽然看上去过度，却也是人性真实的写照。所以诗歌的一个功能，就是可以让同样饱受这样情思之苦的人，有一种共鸣和宣泄。就和流行音乐一样，仿佛这首诗就是写自己的。

诗经中的情感韵律

以上举了一些诗经中情感的样貌。这种对于人性，情感传神的描述中，有一个重要的方式，就是使用了大量拟声拟态的叠词。这种叠词的运用也有着重要的心理意义表达。

诗经中很少出现专门的情绪词，诸如悲伤，抑郁，愤怒。却让读的人可以感知到丰富的情绪情感。这除了运用意象的象征方式表达以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意象本身的韵律也得到了细腻的表达。使之像音乐一般，郎朗上口又易于传诵。这也就是诗经中为何大量出现拟声拟态的叠词。以下举一些例子说明。

《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个桃花一样的女孩是什么样的生命状态，这里就用了不同叠词来描述。像“夭夭”这个词就把桃花在春天怒放的生命感受描绘出来了。加上后面“灼灼”这个带有热度和亮度的词，更把少女那种青春，明媚的印象刻画了出来。由此通过春天桃花旺盛开放的意象表达了女性适宜婚嫁的年龄状态。可见这里使用的状态词不仅是物理状态的描述，也是其背后心理状态的描述。

《小雅·采薇》中的韵律，'昔我往昔，杨柳依依'。依依，有一种很自在，轻松，飘扬的心境，好像心也随着柳叶飞舞起来。这也可能是作者在年轻时的一种心境。而经过很多生活苦难后，人生由春天进入到冬天，也就有了相反的'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如果只是说满天大雪，好像只是一个写实描述。而这里“菲菲”这个叠词的应用描述了一种心境，带有很重的悲哀，伤感。和往昔的心境是个截然对比。

同时，叠词的韵律，可以让情绪更好的，精准的释放。就像现代词中哈哈，呜呜，呵呵。这些拟声词都和情绪相关，只是没有诗经中那么精确的韵律了。试想如果同样的心境，一个现代人会用悲伤一词来表达，而诗经就用的是一个场景意象来表达心境，并且还精确的表达的这个心境此时的韵律。就像有时唱歌一样，人随着叠词的韵律也可以精确的释放情绪。人的七情六欲不能过也不能没有，而需要在一个中庸的位置，这个中庸的位置又是随时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构成了一种韵律。合适的韵律可以调身调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是芦苇。只是加上苍苍两个字，就描绘出了一种天地间只有成片芦苇，在白露时节似真似幻的呈现，让人有些恍惚的意境。这和接下来心中的女性意象出现的氛围正好吻合。这样的意境铺垫就让人会从现实的女性，自然过渡到精神上的女性。

除此以外，诗经会经常与重复的句式来表达。这种表达方式有时可以构成一种整体的时空感，可以看到一种发展与变化。比如桃夭中，三段中通过写不同的桃花状态，把一个少女从婚嫁，到嫁入男方家门，到生儿育女的整个过程都写了出来。

以上是我在学习意象对话，学习两性关系工作坊之后看诗经，有的新的理解和领悟。古代虽没有心理咨询，却有着对人性深刻的体悟和理解。这种人性的理解贯穿于生活之中的方方面面。也让生活于其中的人无形之中心就得到滋养和安顿。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