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以前和邮局是一家子，所以很多人都认识。
我在电话局工作的那些年，经常和邮局的老同事有来往。王府井附近的邮局有个送信的老师傅，一辈子就是爱喝酒。在他所包的那片投递区范围内所有的小酒馆和小卖部每天必报到，全局的人没有人敢上班喝酒，唯独他上班喝酒，领导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装看不见。他每天上下午两趟送信、送报的工作，在送信过程中每路过一个酒馆就必须进入喝一杯，也不多喝一次就喝二两，基本上是上午八两下午八两。还就喝一毛钱一两的散装二锅头，基本上不吃菜，兜里常年老装着一把生花生米。那老师傅的脸色让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喝酒的人，大家知道酒糟鼻子赤红脸这个词吗？就是那个样子的，常年是大红脸，一身的酒气。一说话满嘴的牙齿都会动的，看了心里不舒服哦。
他家也住在东四附近，老师傅没儿子只有个姑娘，我看到过好几次他姑娘从酒馆里往外拽她爸爸。他到是听他姑娘的话一拽就出来还呵呵的只管乐，其实姑娘把他拽出酒馆也没用，他拐弯下一个小酒铺就又进去咯。那会他也就不到五十岁，但看上去像快七十岁了，很显老，估计和爱喝酒有关系吧？
但是这个老师傅有两样好，一是在同事之间及投递区的居民中人缘儿特好；二是别看他每天都喝的像醉猫似的，就是一辈子送信送报从没有出过差错。
我觉得他应该算是一个酒腻子吧？
我原来在单位当过几天小头头。我所在的那个单位里有个同事，是在陕北插队的老知青，返城后分配到我们单位的。我估计是在插队时候的心情不好吧，就染上了喝大酒的习惯。他亲口对我说过插队的时候家里给他邮寄的鞋帽衣服啥的都换酒喝了，插队十年从来没穿过新鞋帽和新衣服。
二十多岁来我们单位后，我就发现他写字、画图、用筷子啥的手都会抖得很厉害。估计与喝大酒有关系吧？
他喝酒很豪爽，不似咱们普通人喝酒，一次就抿一小口。他喝一两酒基本上就是两口。有一次他感冒了我和另一个同事周日去看他，他正在院子里用洗衣机洗衣服，给我们两个人每人到了一杯茶，就在院子里说闲话，他自己在喝一杯我以为是白开水其实是二锅头的白色液体，他说洗这半天衣服一瓶二锅头基本就喝完了，一口菜都不吃呀！我们集中培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的位子后头，只要老师一在黑板上写字，他就拿出存放在位子里的小酒瓶喝一口，我真的是服了他了。
这还都不算啥。更奇葩的是两口子老是为喝酒打架拌嘴，经常把我找过去给他们评理劝架，那时候我姑娘还很小，每次去劝架我都得带着我家孩子去，好几次我带孩子回家都十一二点了，有时候孩子半道就睡着了。
我记得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又打起来了，临下班把我找去劝架了，是在他们家门口的小饭馆劝的架，简单说就是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我问我的同事：这么说吧！老婆孩子、喝酒两样，你自己选一样吧？他沉思了半刻毫不犹豫的说了句让我当时想抽他大嘴巴的一句话：“那我选择喝酒”。真的差点没把我气懵了！
唉～不可思异呀？难道老婆孩子真的不如那一口猫尿吗？
后来我调动离开了那个单位，不知道最后离没离婚？我也不想打听了。很多年后还有人给我带话说我那个同事的媳妇特感谢我呢！
我觉得这个也可以算是一个酒腻子吧！
我那会做外线工作，每天到处跑很是辛苦，有时候累了就会到附近的小酒馆里歇会儿，就认识了一些酒腻子。在那里看他们喝酒听他们聊天也挺好玩的啊！
在北京站对过的南小街子进口不远处有一个小酒馆，是我经常去的地方，虽然我不喝酒，但是和酒腻子们聊天也是一大乐事呀。那里有一个每天都要去那喝酒的人，还是个吃劳保的病人。
他喝酒更有绝的从来不吃菜，兜里装着一根生了锈的钉子，那钉子已经磨得锃亮了，每喝一口酒就在嘴里含那个锈钉子。我到现在也不理解嘴里含钉子是什么感觉？怎么可能当下酒菜呢？我还真问过他，他说比吃菜还香。到现在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真的试过，当牙齿触到钉子的那一刻有点像吃杏时倒牙的感觉，但喝酒时候钉子碰到牙齿的感觉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时候他兜里装一根粉笔糖，咱们小时候有卖粉笔糖的，和白粉笔差不多的样子，二十多公分长，中间有个印。他每喝一口酒就舔一下那根粉笔糖，一根粉笔糖能喝半个月的酒啊！奇葩吧？
有一次我看他车上带着一个煤气罐，问他换煤气还要喝一口啊？他说不喝这一口小酒，这煤气罐就扛不上四楼去。一扬脖二两白酒下肚，叼着锈钉子就走了。我估计这煤气罐是一口气就上了四楼咯。
我觉得这也应该算是个酒腻子了吧？
说起酒腻子或者是要体会酒腻子的乐呵事，您最好也爱好上那一口儿，才能识得那个道道儿呀。
现在胡同里的小酒铺基本上没有了，在前二十年北京城的小胡同里还是隐藏着很多小酒铺的。
但凡在小酒铺门口贴上个用冰棍包装盒子写的：今日有啤酒！好嘛，立刻就会招惹得老老少少拎着暖壶、提着塑料桶在门口儿甩出个长队来。好不容易捱进了门儿才知道这酒铺小得两三个胖子在里面都磨不开身儿，打个喷嚏一准就把那屋里的蝇子全撵到街上去。
别看小酒铺儿是小了点儿，平日里倒还洁净。在迎门儿柜台旁歪歪着跟相熟的顾客神侃的就是掌柜的（后来叫售货员）。透着柜台的玻璃能看见下面放着几盘煮花生米、拌凉粉皮儿、肉皮冻、粉肠、鸡爪子、兔头等一类的廉价酒菜，讲究点儿的就再备上些熏小肚儿、猪头肉和酱猪肝等横货熟食。基本上素菜都是一毛钱一盘，荤菜最多就是两毛钱。
有一次在礼士路北口路西那家小酒馆，我看到柜台里有个小碟子放着五个鸡爪子，我顺口问了一个客人说是一毛钱一盘，我说要买点儿，售货员说对不起这个是给天天来这里喝酒的老客人留的。哦！原来如此，我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开心，这个小酒铺一定办的很好，因为他很人性化呀！要是卖给我这盘鸡爪子肯定是要收两毛钱一盘的呀！可是售货员宁肯便宜的卖给酒客，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人情味吧？
这类小酒铺掌柜的身后都会摆着有两三种白酒、七八种香烟的货架。对不起高档的东西没有，但绝少不了北京人最爱喝的二锅头，您要几两就给您打几两。比瓶装的酒还便宜，一般都是一毛钱一两，贵的也就是一毛五一两啊。柜台上的托盘里放着好几个厚厚的白瓷兰边能装二两酒的酒盅。而且打酒的时候你注意看，掌柜的用一个竹子节做的酒至子，有一两的和二两的两种酒至子，从酒瓮里往酒杯里打酒的时候，提起酒至子的速度极快，哩哩啦啦的酒都要溜进酒杯里才行，还要把酒至子在酒杯上停一会儿把酒溜干净为止。酒瓮是浅酱色的干干净净很漂亮，酒瓮的大肚子上用红纸黑字写一个大大的酒字，酒瓮盖子的里侧还要衬上一块方的红布，盖上酒瓮后红布的四角耷拉下来很有点古老酒肆的味道。
老话说是紧打酒，慢打油，是很有道理呀。过去的商家还是很有信誉的，尤其是当着客人的面，商家是不会让买家看了不高兴的呀！
您再转过身看看在窗前仅有的一两张桌子旁守着一杯酒、一叠小菜的爷，猫在那里四下寻摸着找人套瓷的就一定是酒腻子咯。
酒腻子要么是些出身卑微家境贫寒的老少爷们儿，多以卖体力为生的壮劳力；要么就是时运不济潦倒落魄的知识分子，但凡闲来无事便终日泡在酒馆儿里。通常是两毛钱打二两散装二锅头一毛钱来碟儿花生米，一盒大婴孩烟卷，一坐就是半天。其实除了喝酒外，更多的是凑在一起聊大天哦。
我经常会在一边仔细观察喝酒的人，看人家喝酒的神态就知道啥叫赛过神仙咯，那种享受的表情和心里咱们这些不会喝酒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呀？
当酒腻子抿上一口酒往下咽的时候，紧紧的抿着嘴唇，两侧腮帮子嘬的瘪瘪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慢慢的享受甜中带辣的液体顺着咽喉经过食道滑到胃里，这个过程后深深的吸一大口香烟，再将浓浓的烟雾吐出来，用鼻孔吸进像云朵一样的一团烟雾。那个过程我在旁边看着都很是享受啊！这可能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像我等不会喝酒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感受的啊！
再有爱喝酒的人一般都说话很慢，而且随着酒量的加大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并且会更固执坚持自己的观点，为一句话也会无休止的争论大半天。我以为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吧？更是无所谓好与坏正确与错误呀！
在小酒铺里每天先到的酒腻子会在酒桌边守株待兔，一旦有人前来入座就主动与你搭讪，明明瞅见你还乳臭未干，可楞是管你叫哥哥；看你胡子拉查的满头白发则更是管你叫爷啦！
“爷们儿，来了您呐？我见天儿见在这儿难得瞅见您来好稀这一口儿”。这一声招呼透着北京人的那股热情和那般爽快，更裹挟着陌路人互相信任的那一点儿温暖。
“您那份儿猪头肉多少钱？什么？一块？好嘛就这么点儿？先前儿猪头肉可是一块五一斤哪！您瞧瞧，您这还尽是些肥脸儿。这年头儿哪样不宰人，就说我这花生米吧，原先一毛钱一大盘还冒尖儿，现如今长了五分钱不说，还是个平盘，再说也不是那个味道啦！您尝尝”。说着把那盘花生米推到您的跟前儿，不管您吃不吃也只好将猪头肉推过去，到了（读：liao）还得陪上几句“味道一般”一类的迎合的话。
酒过三巡侃兴正酣，您的酒见少，他一准紧着忙和给您添酒去，把的当然是他那眼瞅着见底了的酒杯，悬在空中慢慢地滴了两滴便说：“看得出兄弟今儿个是没喝够，老哥再去给您添二两去。”言罢紧转身慢抬步，目的是让您麻利儿的站起来将他按住：“别介，哪能让老哥您破费呀？您坐，您坐”。这事得我来呀！就忙不叠的又去端来半斤酒和两碟小菜。不落忍的酒腻子会用好听的话填咕你两句，什么人才难得呀、年轻有为呀、气宇轩昂啊，直哄得您晕头转向、晃晃悠悠出了店门找不着北了为止。
若是在小酒铺里来了个不爱说话的酒客，酒腻子也会有词儿和你搭故：“怎么着爷们儿！一人喝闷酒？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吧？是不是失恋啦？接着更会自言自语的叨唠着：那娘们儿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啥的。赔着您唠，还能把那他想象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娘们儿跟某个名演员扯在一起骂个底漏！不愁你不被他腻住而再掏出些散碎银两来为他添些酒菜。
这才是老北京的真正的酒腻子哦！
(新街口小四条1号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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