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师传习录】
2017年1月28日，我向老师请教有关王阳明心学的问题。
包：老师，王阳明他自己修炼心体，用的什么方法？书里边没怎么看到过具体细节。
老师：他在早年修的导引术。道家的导引术。最早的时候呢，学朱熹的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失败了以后，修的导引术。导引术具体是什么东西？书上没有写，但应该是道家的。你看他新婚之夜跟那个铁柱宫的道士谈了一晚上，（学道术）忘了回家了。（注1）
包：呵呵，他那时候对道术还是很迷的。
老师：以后他受贬（被追杀），他跑了以后，又碰上那个道士。所以有人说，王阳明一生的许多关键时刻，好像都是和尚道士在起作用。他小时候一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碰上一个和尚，会说话了。（注2）
以后碰上个相面的，说胡子到哪儿哪儿。（注3）
以后被贬谪龙场时，跑到南方，又碰上铁柱宫的道士在那儿。他去庙里住宿，人家不要他，让他到庙外边去住。庙外边是个老虎窝。都以为他会被老虎吃掉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回到庙里了。到了庙里，又碰上铁柱宫那个道士。
那个道士劝他赶紧去龙场上任，刘瑾还正抓你呢，你如果不去就是抗旨不遵，那还不斩了你？另外，即使你自己可以跑了，你家里人呢？你的父亲呢？老人呢？走得了吗？这样他才去的龙场。（注4）
王阳明他的修行经历，他自己没有细致地谈过。没有谈过这些东西。王龙溪（王阳明弟子）晚年讲，先师曾经说过，他去龙场之前，练功时已经能使身体像水晶一样透明了。这就是说，他前面练功（进步还是明显的），那会儿他在家乡，在阳明洞练功嘛。一方面他那时已经有了预知功能，一方面就是他身体里边的通透度已经很强（注5）。他只是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心体。因为佛、道、儒理论他都很熟悉，所以到了龙场，那就静下来修吧？静心修吧。
按道理来说，他在龙场修的应该是佛家的功法，就是参禅的方法。咱们书里（指《传统修身法理》）不是说了嘛，他在龙场开悟应该有两次。一次在家里正在做功呢，安静地做功。家人一开门，他突然悟了。这个悟跟那个禅宗和尚的悟完全一样啊！他当时不是说，这不就是禅嘛！但他对谁也没敢说（因为不能让人觉得他在参禅）。
以后他又到石棺里去修，在那儿（静）坐。但这些都是王阳明死了之后弟子们慢慢谈出来的。王阳明在世时只是讲过他在龙场时候有所悟。只讲了这个，怎么悟的情况（没有说）……。《年谱》里说他坐在石棺里，半夜里忽然悟了，忽然发现原来（那些）道理都在这儿呢！（注6）那应该是个圆悟。圆悟，他是和儒家的道理结合在一起了。他前边那个（悟的）情况呢，是禅宗的初悟。（注7）
他到了圆悟阶段，悟了之后呢，他就要教人（修行）。首先教的是那个席书（贵州提学副使）。他一教就教他（席书）知行合一。席书至少也是个进士嘛。所以他到了龙场，他那么一讲呢，给席书几次讲，席书就有所领悟。但王阳明后面给那几个弟子讲，他们就悟不了。所以他就让他们静坐。他要离开龙场的时候——他在龙场待三年，那时也还有跟着他的人哪。他在那儿待三年，那些弟子也没有悟啊。
他给席殊讲知行合一，应该也给他们（其他弟子）讲知行合一了，但没有留下记录。因为当时那些弟子们后来都散开了。所以当他离开龙场的时候，开始让弟子们静坐。让他们静坐以后过了一二年，又觉得静坐不行，容易走静，（偏空了）落到静里边就不愿去实践去做事了。然后这才又说“事上磨练”。讲事上磨练以后，又再回过头讲“知行合一”。知行合一还不够，到了后来这才讲“致良知”。
哦——
这是持续十多年的情况。他三十几岁悟道，五十岁才提出致良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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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王阳明十七岁，去江西娶亲。所娶者诸夫人，乃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之女。成婚那天，信步出行，至许旌阳铁柱宫。在殿侧遇一老道者，庞眉皓首，盘膝静坐。王阳明走过去施礼问道：请问您是何处人？老道士回答：蜀人，因访道侣至此。王阳明问他多大岁数，道者答：九十六岁了。问其姓，答道：自幼出外，不知姓名。人见我时时静坐，就叫我无为道者。王阳明见其精神健旺，声如洪钟，觉得是得道之人，就叩问养生之术。道者说：养生之诀，无过一静。老子清静，庄子逍遥，只有清静而后才能逍遥啊。接着就教王阳明以导引之法。阳明恍然有悟，就和道者闭目对坐。两人如一对槁木，不知天色已晚，寝食俱忘。
诸夫人不见王阳明回官署，就跟她父亲说了，诸参议赶紧派衙役到处寻找，也没找到。一直到次日天明，才在铁柱宫找到新郎官。两人坐了一夜，未曾移动。王阳明与老道士告别，道士说：珍重珍重，二十年后，我们应该会再见于海上。
注2：王阳明的母亲郑氏于成化七年（1471年）怀孕，怀了十四个月还没生产。王阳明的祖母岑太夫人有天夜里梦见一群“衣绯腰玉”的神人，踏着七彩祥云，吹奏着音乐，送一小儿来家。她惊醒过来，就听到初生婴儿的啼哭声，侍女进来报告说郑夫人已经生产，这就是王阳明。王阳明的祖父竹轩翁为孙儿取名王云，他出生的那座楼也被乡邻称为瑞云楼。
王云五岁还不能说话。一日有高僧经过，听王家奶娘喊王云的名字，僧人走过来摩着王云的头顶说：好个小儿，可惜道破了。竹轩翁听说僧人的话，怀疑不应当泄露孙儿出生的秘密，于是为王云改名为王守仁。改完名当天，王守仁就能说话了。
注3：王阳明12岁时，在京师读书，喜欢军事游戏，不肯专心诵读。他有一日到街市游玩，看见卖雀儿的，想要雀儿，卖雀者不肯给，就争执起来。这时有个算命先生走来，一见先生，惊道：“此子他日大贵，当建非常功名。”于是就出钱买雀赠送给王阳明。算命先生以手抚其面，说道：小子，记住我的话：
须抚领（胡须长到领口），其时入圣境。
须至上丹台（胡须长到上丹田），其时结圣胎。
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
又嘱咐王阳明：你应当读书自爱。我说的话，将来必有应验。说罢就走了。王阳明感其言，自此潜心诵读，学问日进。
注4：公元1506年(明武宗正德元年） 王阳明被贬谪贵州龙场驿做驿丞，次年（1507年）赴谪途中，遭宦官刘瑾派人追杀，逃难至福建沿海一山寺，邂逅十九年前在南昌铁柱宫对坐一夜的无为道者。详情参见本公众号2022年7月16日文章《王阳明虎穴借宿》。
注5：王阳明《年谱》载：成化十五年（1479年），王阳明在刑部主事任上“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久之，遂先知。”
《王阳明出身靖乱录》描述更细致：思铁柱宫道者之言，乃行神仙导引之术。月余觉阳神自能出入，未来之事便能前知。
注6：《年谱》载：乃为石墩（应为椁，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注7：王阳明龙场两次开悟详情，参见本公众号2022年11月1日文章《王阳明龙场悟道，悟出了什么》
西湖，映日荷花。摄影：宣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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