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师洪哲明先生，系辽源市名老中医，年已八旬。临床近六十年。对中医学术造诣颇深，经验丰富，深受病家信任求诊者踵趾相接。先生诊务繁忙，无遐著述，我幸得列门墙，亲聆教益。不忍吾师学术经验泯没，故不揣浅陋，勉成此文，将吾师学术经验介绍于中医同道。
一、法宗伤寒，师古而不泥
吾师一生攻读古典医籍，孜孜不倦，精进不已。对《内经》、《伤寒论>、《金医要略》等领略颇深。先生尤其尊崇《伤寒论》，尝谓:“《伤寒论》与《内经》同为医学之基础，临证之圭桌，切忌浅尝辄止而不深究。”先生认为伤寒的六经证候是以脏腑病理变化为基础的。因此，无论外感热病和内伤杂病，皆可以六经为纲，掌握六经辩证自可握机撮要。但临证必须细心剖析，以变应变，师古不泥。先生临证，每宗经方化裁，其用药之精当，配伍之严谨，变化之灵活，颇具匠心，足资师法。兹略举数例如下:
某男，10岁，发热，头身疼痛五天。日哺益甚.肠鸣腹痛，口渴思饮，继而作泻，汗多，脘腹胀满，其热时时不欲饮食.选更数医，屡用清热攻下，其热不减.腹泻益甚。询问病家，泻下鹜塘味腥，无灼肛之感。扪之体若烧炭，腹软略痛，苔白滑，脉浮洪而缓.拟寒温并进。
石膏40克知母10克甘草15克干姜15克
粳米一小把，水煎服.
白虎汤加干姜，诸医茫然。一剂热退汗止，腹已不胀，腹泻亦止。此例患儿，发热汗出，口渴，脉洪，阳明经证可知。关键是腹痛，胀满而泻。诸医以为阳明腑实之热结旁流或阳明热利，洪老独具卓识:泻下稀腥，非臭秽之纯青清水，腹虽胀不拒按，苔白滑，知非阳明腑实之热结旁流;无灼肛之热，非阳明热利。“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苔白滑，知乃太阴虚寒。洪老认为太阳和少阴可两感同病，阳明和太阴亦可两感同病。<伤寒论>187条:“伤寒脉浮而缓，手足自温者，是为系在太阴。……至七八日大便鞭者为阳明病也。”提出了太阴与阳明可以互相转化。柯韵伯指出“实则阳明，，虚则太阴”。后人则多误解为，非阳明之实，即太阴之虚。柯氏所言“实则阳明，虚则太阴”。是指脾胃受病，胃多实证，脾多虚证。胃主燥而恶燥，邪入阳明多从燥化，无形邪热充斥，故见壮热汗出，口渴脉洪。脾主湿而恶湿，邪入太阴多从寒化湿化，故见腹胀满不欲食，呕吐，腹泻。此例患儿，脾气素弱，邪入阳明气分，误用攻下，损伤脾阳，阳明经热未解，脾阳又伤，故形成阳明太阴两感同病。以白虎直清阳明邪热，干姜守而不走以温脾阳、粳米甘草顾护胃气，清泄阳明无伤脾之虞，温脾亦无助邪之弊。寒热并进，邪除正复，脾胃升降正常，故收桴鼓之效。
陆x.男，20岁。初病外感，虽经治疗，但病势渐增，日哺潮热蒸蒸，汗出犹如水洗，内衣尽湿.口渴引饮，小腿前缘有红色斑点隐现.曾在辽源、长春住院治疗。均疑为“血液病”，服中西药两月有余，寸功未得，举家焦虑。现仍日哺潮热汗出不解，两下肢安软无力，行走困难.近半月且背恶风寒，小便滴沥不畅，色清不痛.大便不硬，无谵语.阳明经热久羁，卫阳已伤。宜直清阳明，兼顾卫阳。方拟:
石膏40克知母15克甘草15克葛根15克粳米一小把附子20克(于第
二煎时加入)。如法服之，一剂后，日哺潮热已减，汗止，小便得畅.又服三剂.热退，下肢斑点消失，背不恶寒。减石膏，知母.加入益气生津之品.调理旬日而愈。此例虽日哺潮热，但无澹语，大便不硬，知非阳明腑实，洪老认为此乃阳明邪热久羁，充斥于经脉，热灼络损，故见小腿前缘发斑，津伤筋枯，故云四肢屡弱无力，过汗伤及卫阳，膀胧气化不布，故背恶风寒，小便不畅。洪老用白虎汤，直泄阳明经热，加葛根生津舒筋。邪势较盛，宜先挫其锐势，故第一剂头煎不加附子，服后邪势已挫而卫阳未复，又于二煎中加附子温经扶阳，化气行津。治疗井然有序。
运用仲景方，洪老一贯主张辨证宜详，有是证即用是药。《伤寒论>第20条:
“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此例之“恶风寒，小便难”等证，其机理亦在于过汗伤津，阳气随之亦伤，以致卫阳不固，其汗出愈多。此时人参益气生津，则不如加附子扶阳止汗，化气生津以救阴液耗伤。
候xx，男，21岁。远途奔涉，风寒湿邪外袭，两膝热肿疼痛，不能行走，遍请当地名医，多用驱风散寒，除湿通络之剂.无效，口渴引饮，大便三日未行，苔黄燥，脉沉滑，治宜釜底抽薪，方拟:
川军25克芒硝15克权实15克厚朴10克
牛膝20克水煎服。
服后得下粪块坚硬，翌日，两腿热痛已减，关节肿胀略消，能下床活动。投白虎加桂枝汤.清热生津，疏风通络十余剂而愈，此例证属热痹。关于热痹之因《金匮翼》说:“脏腑经络先有蓄热，而复遇风寒湿气客之，热为寒郁，气不得通，久之寒亦化热。”洪老认为此例即阳盛之体，素有蕴热，属感受风寒湿邪，亦从阳化热，流注关节，闭阻经络壅遏气血。但本例患者，大便秘结，口燥渴饮，阳明燥热内盛。其热愈炽，津液愈枯，宗筋失润痹痛愈甚。洪老认为:必峻下热结以存阴，方可输津于经脉。故以大承气汤急下存阴，尤妙加入牛膝引血下行，热除津还，血行络通。故奏效颇快。继以白虎汤加桂枝清热生津，疏风通络、荡尽余邪。洪老在临证中注重存津液，洪老认为<伤寒论》中，存津液，贯穿始终，医生应用心领会。待阴液涸竭之时，方用滋津诸药，已属下策，有热即须清热，方可防津伤于未甚之时。
洪老善用大柴胡汤。除广泛地用以治疗消化系统疾病外，还用以治疗一些其它疾病。其运用之灵活，常常令人叹服。有一老妇，患脑血栓已半月。口眼歪斜，肢体偏瘫，曾多方治疗，病趋加重。神识昏蒙，时时欲呕，不能进食，大便数日未行。其子恳请洪老疏方，洪老竟书大柴胡汤。
柴胡15克川军20克黄芩15克
白芍20克半夏10克枳实10克
煎服二剂，神识转清，能进糜粥，大便通畅，起坐于床。偏瘫肢体可略移动于床上。
大柴胡汤乃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方，何以治疗中风?洪老认为中风乃足厥阴肝经之病，虽然本于肝肾阴虚，然而终属本虚标实之证。肝阳暴涨，痰热上逆，阻闭清窍是其主要病理机转。若中焦痰热结滞，气机不利，上下不通，“并走于上”之气血何以下行?此例欲呕不能食，大便秘结，可知阳明腑实，升降失常，通腑逐秽，上逆之亢阳方可下潜。大柴胡汤引厥阴之邪由腑而出，大黄行瘀破滞、推陈致新，无形邪热，有形结滞，皆可荡涤而下;柴胡疏肝清热，以顺肝木条达之性，使邪走少阳，黄芩清泻肝火，半夏降逆除痰，枳实破结行滞。于肝阳上亢，痰热上
逆之中风，颇为合拍。
二、推究原委，祛邪以扶正
洪老认为慢性病多虚实夹杂。如久病气滞血瘀，水湿痰饮，实邪结聚，气行不畅，脾胃升降失职，精微不化，则由实致虚，正气渐衰;若脏腑虚弱，气化不及，水湿痰饮瘀血亦可因之而内停。如此由虚而实，实又致虚，虚实夹杂，病愈固着难解。虚实夹杂，自宜扶正祛邪，攻补兼施。然洪老临床多年，细心体会，认为张子和“邪气去则元气自复”之祛邪可以扶正的见解是很有见地的。洪老尝谓:“九补不如一消”乃经验之谈。医者凡遇一证，必须推究原委，勿滥施补益之剂，胶着病邪，岂不愤事!洪老认为:不消说有羸状之至实，即使是虚实夹杂之证，只要辩证准确，用药得当，先用攻下伏其所主，有病则邪受之，是无伤正之虞韵。“陈莝去而肠胃洁，症瘕尽而营卫昌，不补之中有真补存焉。”理其气滞，逐其痰饮，利其水湿，决其血瘀，则阳舒阴布，五化宣平，脏腑气化功能得以恢复。脾胃运化水谷精微，滋生营卫，精气津血得充，其病自愈，祛邪以扶正，单刀直入，常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先生善用峻猛之剂，出奇制胜。且能融汇各家之长，由博返约。尝谓:“水湿痰饮者，控诞丹无往而不利，瘀血内结者，下淤血汤乃无上良方。气逆用代赭旋复，气滞用四逆散，宿食内滞用备急丸，百病自可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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