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天回坑口村访亲
西出黄岩县城五十里
雪一路追过来，赶在了前面
比我先到老舅家
三十年前，我从山冈的树丛间出来。此刻
风从那里出来
钻进我的衣领和发际
村口祠堂里聊天、烤火，甚或打牌的老人
一直呆在方圆一公里的山脚
我的心再小，也能把整个坑口村安放
带到地北，或天南
无人赞美的时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的沙发上
无人赞美
暗夜里一盏路灯打开了
无人赞美它引导行者的光亮
岛屿上，灯塔点燃漫天星斗
礁石缝里的泥螺终于找到了一处平安的居所
我在沉重而繁琐的生活中，学会
放弃苍白与慵懒
无人赞美时光的微妙
辽阔的大地上，草在枯黄，寒冬欲来
野菊抗争着孤独——无人赞美——即便如此
依然向岁月交出了自己的名字
再找出一些失去或遗忘的
在父亲收藏的陈年影集里
我找出了那一张周岁时趴在地上的照片
清澈的双眼看着世界
那时，我没有记忆
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我找出了
病魔和枕边脱落的白发
我无力与生命握手言和
即使,我找出了四十年前母亲赋予的
血液、毛发与气概
妻子在厨房忙碌
我找出了她豁裂的手指上脱下的婚戒
书桌的一角，和诗行一样闪亮
儿子在学校里未归
我找出了,昨天阳台上和我拌嘴的身影
生活的风口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事、物，或人
此刻，让我静一会
再找出一些失去或遗忘的……
我还能改变什么
我剪去长发，改变了形象
却不能改变河边垂柳抽芽的时序
我扔掉烟蒂，改变多年抽烟的习惯
却不能改变朝阳东升，斜阳西落的规律
我封存启酒器，不再酗酒
改变脾气和失言
却不能改变台风季的来临和沉重的阴霾
我改变话语
由尖锐换成笨拙。改变行为
变得小心翼翼
依然不能改变海岸线的长度和船帆的高度
我不再扭脸看街头的少女
还是，改变不了命运的突然转身和狂笑
……黑暗还是降临，光明还是到来
辽阔的大地上野草仍在疯长
被火烧了一大片，就一小簇一小簇地长
被牛羊一嘴一嘴地嚼进肠胃
就留着根长
被农事的老汉一把锄掉根
细细的草籽随着风，飘到哪里算哪里
不等春天来
辽阔的大地上野草就在疯长了
像一个人的爱
像月光
瞬间就布满世界
突然间就失去了很多
有一天我失眠，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失去
光亮。直到凌晨
又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失去黑暗
突然想到自己
一下子就失去了很多——执着、理想
愤慨，甚至简单的思考
仿佛一刻前它们还存在我的生活里
转身后，就无声息了
是醒着时消失的，还是
沉睡后，它们连着把梦也带走了
就是在突然间
感觉自己空了，很空很空
空得连躯体也不存在了
就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就像整个世界
就是自己
来源：《诗刊》2016年1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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