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禾 余 怒 张凡修 肖开愚
陈东东 非 亚 蔡天新 桑 地
多 多 莫卧儿 李曙白 韦 锦
泉 子 姜 涛 江 非 江 离
草 树 唐 力 一苇渡江
罐子口
田禾
从沿渡河溪口至罐子口的峡段
河道突然由宽变窄，像一只罐子
船经过罐子的颈口时，行使缓慢
爱情走到这里瘦了一下身子
一只大自然的罐子，装满了风声
歌声、鸟声，和纤夫粗犷的号子声
从罐子口取水，替农民浇地
滋润苍生，为旅人洗尘
一条河流都装在一只罐子里
所有的水都从罐子口流出
《汉诗》2016年2期
出现
余怒
在房子里写作，
不由自主会写到
灰暗和阴凉。
房子旁边，有个水塘，
看得见塘底的石头，
蚕豆和豌豆开始挂果，
这些都显得很古老了，
像是常常被翻阅但
不被理解的永恒作品。
这并没有使我更孤僻。
我每天走出房子三次，
以保证人们能看到我。
《汉诗》2016年2期
小黄花
张凡修
扒园的菜地排列一堆堆滚成球的秧禾
未来得及运走
秧禾堆里还遗留着未择净的丝瓜、黄瓜、苦瓜
瘦小、蔫吧、霉烂
这情形，不比一头卸了磨的驴
被牵进屠宰场好到哪里去
我看见，秧禾上仍开着许多小黄花
那真实的存在，仿佛数盏忘了关闭的灯
在微凉中挨近，彼此依偎的
光芒。一个人站在菜地
被光芒照着，寂寥、空寞
一个人穷其一生，难以阅尽光芒
光芒的力量允许我们多看一眼
被光芒照着，不止一次看见，小黄花还在开放
而秧禾被抛弃
《汉诗》2016年3期
死亡之诗
肖开愚
那是一片白色的沙滩。
公路在一公里外的山坡上
绕了过去。
沙滩上，阳光和鸟
分享一个少女。
这个美丽的少女的平静固定着罪恶，
她被罪恶分三部分分割。
我认识她，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电影院的台阶上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我想到过一些不可企及的欢乐。
《诗建设》2016年春季号
汪伦的回应
陈东东
五十四岁了他还在玩
到泾县已弄不清今夕何夕，但还想玩
有人走进酒肆，从敞开的座头
注目码头。有人用铜钱和竹签占卜
再过一年，国破；再过三年或许遭流放
再过八年此生和篇章全部都交付
那些诗行却也是来世，谁诵读，谁就漫游
就恍恍与之去，举杯销愁愁更愁
又坐到酒馆窗前的时候，有人赞叹月下飞天镜
而他继续玩，乘舟将欲行。二十六年不复！他记起
当初送友人直至碧空尽，如今反过来
他要为送行者去唱欢乐颂。他想象当初
（二十六年不复！）在一间英国人遗留的办公室
有人写坏了几支圆珠笔，未必不知道浮出纸面的
其实是他的言辞之倒影，那些倒影里
云生结海楼，而宇宙回廊间鸟道盘旋
纠缠意义交叉的天气。当暝色入高楼有人继续写
思想正高飞，手可摘星辰；如今却乘着超级升降器
疾疾落下来。有人走出了玻璃摩天塔，他返身仰望
塔尖刺穿往昔的太阳。他的眼睛被强光晃到了
这样就不用仰望第二次，不用错视加错视
看见有人在消失，没入地平线就像他自己
孤帆转到了另一颗西沉的太阳背面
那么我依然踏歌，他已听不见
要是有人依然赞叹，路过青弋江说一声
桃红，那么我就对之以李白
《诗建设》2016年春季号
伺养蜂鸟的女人
非亚
她伺养那些蜂鸟
给它们喂食，墙头上
摆上给它们吸水的瓶瓶罐罐
她的花园里种了很多花
各式各样
每天，蜂鸟们准时过来
在她的后院里盘旋，跳跃
叽叽喳喳
她透过窗口
从不去惊扰它们，当她外出旅行
她就把足够多的食物和水
放在她的院子
她把这些羽毛光洁的黑色精灵
当做自己的孩子
给它们起各种名字
就好像这些，是她生活中存在的一个个人
即使死去，也未曾离开
《诗建设》2016年春季号
纪伯伦的故乡
蔡天新
他的故乡在北方省的山区
那里耸立着基督教的礼拜堂
整座小镇建在山腰的悬崖上
低矮的民宅环绕着塔尖
那里远离尘世的喧嚣
夹竹桃漫山遍野地开放
到了冬天雪花挂满枝头
犹如先知的临别赠言
可是他的心早已远走高飞
即使浩瀚的大海也难以阻隔
《诗建设》2016年春季号
割草人
桑地
在蓝河岸边的坡地上，低头割草的人
默不作声，青草的味道
有一种，让他着迷的诱惑
他已经老了，可是眼里却充满了
秋水的闪光。风从背后吹来，从镰刀上
划过，吹至如烟的天地间
割草的人，停下来，望着水穷处
像时间随意播下的一粒草籽
在命运的风里，翻阅着自己的喜悦，与哀愁
在蓝河一带，更多的人，甚至每一个生灵
都和割草人一样，草香会使他变得多思
或者，没有来由的沉重和忧伤
《诗建设》2016年春季号
从这目光与目光的轮唱
多多
我只看到你的水晶身体
里面，有一对金鱼
我们的无限往日
被冰山—亿万年前的新娘
看守着，照料着
已经与快乐的无梦在一起
从这目光与星光的轮唱
水晶哗哗作响
我们生命草坪的又一季
已经与不动的舞者在一起
透出合唱的余辉
一个剧场已被锯开
就把它当心吧
我仍在安抚金鱼
一把摔碎的琴仍在鸣响：
我是你的母亲……
《诗建设》2016年夏季号
南方之忆
莫卧儿
一日火锅。一日夕阳。一日生死。
这庸常的俗世生活
类似包藏祸心的节日元宵
不咬下去永远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醒来。片片翠玉并不在意阳光示好
旁逸斜出，姿态各异，一派当代艺术声色
四周蚊蝇低吼如潮
更多的声响淹没在巨大的寂静中
午后空气败给热辣，贴近地面的浮尘
跃跃欲试。身体缓慢上升的时候
你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在大地上奔走如蝼蚁
一朵鲜花发出惊叫，魂魄落回地面
多年了，辨识星座早已不是你和夜晚的约定
夜凉如水时仍可听到碎钻入银碗的清音
银河奔流去，少年入梦来。羞愧之心
总在始料未及之际降临——
“我们一定犯了一种带诅咒的罪，
我们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宇宙之诗。”
《诗建设》2016年夏季号
债
李曙白
他们替我们死了
但是我们并没有
替他们活着
有多少人？
一百 或者一千
一百万 或者一千万
数字一经涂涂改改
就隐藏有生者的卑污
死者不说话
死者也不向我们伸手
死者只是沉默地
在我们回家
或者去一场宴会的路上
站着 等候我们
偶然 摘下帽子
让我们看见深深的眼窝中
没有闭上的眼睛
《诗建设》2016年夏季号
去下雪的山中打猎
韦锦
这并不刺激。寒冷使我们不无懊丧。
贫穷让时间走上小路。
鹅掌楸，黑橡树，多丫杈的白皮松，
对任何脚印都提高警惕。
一只小鹿出现让人紧张，
猎枪长长的，枪膛里没有子弹。
瞄准，勾扳机，
不击中它，是让它跑远。
在枪套上刻痕，计数，看我们
能放走多少机遇，谢绝多少恩惠。
天黑以前，回到屋子。
雪在锅里融化。
眼睛里的亮光正好看见，窗对着窗，
你伸出手，大笑之后翘着嘴角，
看吧，看我们坚持多久。
《诗建设》2016年夏季号
寒冷而彻骨的光芒
泉子
当我告诉他，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得绝症的消息时，
他黯淡的声调中徒增了几分亮色,
仿佛一件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到来，
仿佛一个尘封已久的谜底终于揭开时，
伴随着些许兴奋的释然。
一点都不意外的，他说。
你看他的习惯有多差：
每天五包哈德门；
（一种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
喝茶梗齐杯沿的浓茶；
晨昏颠倒，通宵玩游戏。
或许，他之前一直没得病
倒是多少让人意外的。
我惊讶于理性的强大，
惊讶于坚硬的逻辑之墙上
冰凌从钢铁与砖石的缝隙中为我捎来的
一个时代的隆冬：那些寒冷而彻骨的光芒。
《诗建设》2016年夏季号
郊区作风
姜涛
穿体面点儿，就能像个中介了
每个早上，打开洞穴，骑电动车冲出去
人生，需要广大绿色的人脉
那随便放狗咬人的、随处开荒种菜的
人其实不坏，就想花点闲钱撒野
剩下的日子，熬着也是盼着
周末得空：上山吸氧，采摘熟烂瓜果
深夜不睡：写写打油诗维权
即使不能如愿，北边窗户下
那些开往包头的火车还是甜蜜的
甚至空了所有车厢，一整夜地
蹂躏着铁轨——惹得枕边人
也惆怅，忙不迭在被窝里
为秀气的身子，插一朵红花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哦
江非
哦，那时，那个黑人在夜空下弹着
他蓝色的吉他
那时，雨点在诵读它的情书
哦，那时，我想用快递
给你寄一棵树
细雨刚歇，有一个黑人
在树下弹着他潮湿的曲子
那时，我想把一座水库也一同
给你寄去
如果有一个快递
可以容得下那么多的水
哦，如果有人愿意在那天
给你冒雨投递
如果水库里还有一只白色的生物
哦，那偌大的水面上
只有它一物守卫
洁白的事物，长喙插入自己的洁白之思
哦，水环绕着岸、雨和星光
大地将一个白色的事物环绕
哦，那时，那个黑人正在夜空下
弹着他抽象的吉他
那时雨点在诵读它整夜的情书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天真的经验
江离
那个孩子，沮丧于没能捉到蜜蜂，
他的玻璃瓶仍是空的，
因此，晚上他的梦中盘旋着蜂群的嗡嗡声。
也许在未来他会有一片油菜花地，
甚至，成为一个养蜂人。
谁知道呢，在数列般漫长的生活中，
究竟是有趣，还是失望多些。
现在，一切似乎都是新鲜的，
他对世界的想象局限于小镇的车站外。
他还没有成为自己的骑手，
还没能控制雨水的缰绳，
而他将在错误之中捕获经验，那有限的一跃。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篝火
草树
田野上一堆篝火
映照着一群陌生的脸
和一具僵硬的尸体
那些面孔，已经在记忆里模糊
那个冻死的小表弟，为爱发疯，从生出走
犹记得他俯身一朵芍药的喃喃自语
我永记得那堆小小的火
不在电影里亚马逊河流域的林中空地
戴着印第安人舞蹈的项圈
不像贵州高原的火凤凰，伴随着
阵阵苗家笙鼓和旅行者的欢呼
在双峰，它朴素如收割后的稻茬
安静像一个心跳，尤其当它
远远映入焦灼的眼帘
远山隐隐起伏。它的呼吸
它的内部每一根干草都有了明亮的色彩
燃烧着，直到等来认领的亲人
燃烧着，如黑暗的布匹上绣着花朵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虫鸣
唐力
天还没有放明，大雨还在继续
虫子拖着长长的声音
咝咝鸣叫，仿佛是一把无形的、痛苦的锯子
反复地切割着雨丝。雨丝断而复连
无言地缝合着虚空的事物
虫鸣悠长、执著
我不知道它的鸣叫，是悲，是喜
对于即将开启的世界，是诅咒，还是赞美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千山雪
一苇渡江
道士，你能看到恒星的白矮星
速将被撕成碎片
消融在无边的寒冷和虚空中吗？
元素也不能不瓦解，输给质子的乱阵……
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极速。似乎
能触摸到的是火山灰，纷纷扬扬，
厚厚蒙在蓝色星球上。
但是洞中的小兽，请放心，眼下
袭向你洞口的只是一场暴雪。
只是一场暴雪，让针叶林盛装雾凇，
众鸟飞度千山。
啊道士，当你穿行于茫茫雾凇的幻境，
雪原沉寂，像个巨大的剩余，
你是否听到一只白猿的啼音
急速如火的冰雕？
《诗建设》2016年秋季号
来源：《诗刊》2016年12月号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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