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晴远图》局部
南宋 夏圭
绢本 设色
46.5×889.1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孔子说：“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隐逸思想的产生更多的是因为入世的情怀受到了阻碍，期望每个人都像圣人一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承担教化众生的责任，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适当的放松和休息，并不会带来玩物丧志的结果，历代以来的隐士和贤者的不言之教，其实也是我们这个世界需要的文化食粮。
而只有在休闲安适的环境中，隐逸文化才能健康地发展。紧张焦虑容易产生毒素，对人的身体不好，对整个文化来说也是一样。所以，强调“畅神”的山水画成为中国绘画艺术的主流也就不足为奇了。要明了这些概念，首先要了解中国山水画中的山和水应该怎样理解。
陈玉圃先生在其书画长卷《山静居图》的题跋里说：“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仁者静，静则气敛而本固，本固则寿。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不争则圆融无碍，此非智者其何哉!故余乐山与水也。”也就是说，山主静，水主动，动静结合，就是山水画。概况地说，不过是《周易》里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形象体现。所以，可以说，山水画是传述隐逸文化思想的最佳载体。而夏圭的《溪山晴远图》就是一件体现了隐逸文化精神的代表作。
所谓溪山，就是山和水。夏圭为我们全面诠释了这两个重要的文化概念：
形而下讲，山、水就是此图中所画的群峰、河水、山岩、茂林、楼阁、长桥、村舍、茅亭、渔舟、远帆等组成的绘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丘冈巨石，危岩壁立，丛林茂树，山寺楼观，云雾朦胧，江水辽阔，图作无尽江山之景，意化万千形象之身。而且，画卷构图虚实相间、开合有致，全无拖沓拼凑之感。山石以粗劲有力的大斧劈皴法，以劲利方硬之线条勾括，间以水墨渲染，块面分明，错落有势。又有栖阁层宇，不假界尺，信笔画就。图中点景人物虽用笔寥寥，但各种动态的相互呼应，跃然纸上。空旷的构图，简括的用笔，淡雅的墨色，极其优美地营造了一幅清净旷远的湖光山色。
形而上讲，溪山何尝不是历代而来的隐逸文化精神?《北山移文》说：“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絜，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沔，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这正是溪山所以能代表隐逸文化的原因。至于晴远，自然一则是实指，一则是虚指。实指为江山辽阔，深渊无垠，而画面透明而亮，日光明媚，万里无尘，故说晴远;虚指为文化之发展绵延不绝，光明坦荡，内涵丰富，传承与创新，代不乏人。
所以，溪山是看不尽的!自古以来，我们的文化发展中从来都不缺少热爱“溪山”的智者，从洗耳的许由到披裘的老翁;从临溪钓鱼的严子陵到东窗采菊的陶渊明;从一字不识的六祖惠能到满腹经纶的弘一法师等等，“溪山”文化都给予了中国人以丰富的精神滋养，而恰恰是因为有这个完全虚无的精神世界的存在，我们才可以舍生取义，才可以尽忠报国，才可以视死如归，因为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最终将赋予我们以永恒的文化意义。
因此，深谙此道的夏圭笔法清秀洒脱而有节制，墨色明亮自如而不失放任，节奏活泼奔放而有秩序，山川耸动跳跃如同流水，树木安置错落有致如同音符，又使作品采取了上虚下实之结构，两者完美融合，遂令实者变化多端，虚者空荡难测，因为变化而使实处又觉得空空如也，因为难测又使虚处觉得难插一足，夏圭对于笔墨的理解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中庸》上说：“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读夏圭的《溪山晴远图》，真正可以息却妄念，任情恣肆，随着笔墨的节奏跳跃，仿佛是卧坐于溪舟之上，静静听着一首琴曲。欸乃一声，山水都绿了。这时，体会作者那疏散的性情，隐逸的志向，天纵的才气，不得不感叹再三，读画可以悟道，此言古人不欺我辈。即使那拟北崇南的董其昌，也不能妄自菲薄夏圭笔法啊!
有人说，夏圭的画要比马远的好，我想，根据的就是夏圭的画更多了一份隐逸的气息。而隐逸文化是中国文化精神的核心之一，历代为人所推崇。古人云：“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夏圭之画不就彰显了这种精神吗?它的可贵就在于此。
作品欣赏
(摘自《云舒浪卷：南宋时期的名画》 陈文璟著 文化艺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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