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贤人的行为方式

【原文】记¹曰：“舜²见瞽瞍³，其容造⁴焉。孔子曰：‘当是时也，危哉，天下岌岌⁵！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臣曰：孔子本未知孝悌忠顺之道也。然则有道者，进不为臣主、退不为父子耶？父之所以欲有贤子者，家贫则富之，父苦则乐之；君之所以欲有贤臣者，国乱则治之，主卑则尊之。今有贤子而不为父，则父之处家也苦；有贤臣而不为君，则君之位也危。然则父有贤子，君有贤臣，适足以为害耳。岂得利焉哉？所谓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亲。今舜以贤取君之国，而汤、武以义放弑其君，此皆以贤而危主者，而天下贤之。

【译文】典籍上记载说：“舜见到瞽瞍，神情局促不安。孔子说：‘这个时候，危险得很啊！天下都危险！走正确道路的人，父亲本来就不拿他当儿子看，君主本来也不拿他当臣子看。’”我认为：孔子根本不懂得孝顺敬爱忠诚服从的道路是什么。然而那走正确道路的人，上朝可以不做君主的臣子，回家可以不做父亲的儿子吗？父亲之所以希望有个贤能的儿子，是因为家里如果贫穷就可以依靠他使家里富裕起来，父亲痛苦时就可以依靠他使父亲高兴起来；君主之所以希望有个贤能的臣子，是因为国家混乱就可以依靠他得到治理，君主卑微时就可以依靠他使君主得到尊贵。如今有了贤能的儿子而不为了父亲，那么父亲在家里就会很痛苦；有了贤臣而不为君主服务，那么君主的地位也就很危险了。这样父亲有了贤能的儿子，君主有了贤能的臣子，刚好就成为祸害了，怎么能得到利益呢？所谓的忠臣，不会危害他的君主；所谓的孝子，不违背自己的父母。如今舜以贤能夺取了君主的国家，而商汤、周武王以行为方式流放杀害了自己的君主，这些都是以贤能而危害君主的，而天下人却认为他们贤能。

【说明】韩非所举的这个例子，见《孟子·万章上》，是孟子的学生咸丘蒙向孟子询问问题。儿子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后，父母亲还能不能将这个人作为儿子来对待呢？换句话说，一个人成为伟人后，还孝不孝敬父母？咸丘蒙带着疑问举了好几个例子，孟子则认为咸丘蒙误解了这些例子的根本含义，舜成为天子后，仍然以尧为王，仍然以瞽瞍为父亲，并没有因为自己当了天子而以尧为臣，以瞽瞍为臣，这就是舜在孝敬父母上的行为方式。这种行为方式对不对呢？当然对，而且是最佳行为方式。因为社会上有许多人，不论古今中外，一旦当上大官，取得较高的地位后，往往就将自己的父母忘在脑后，甚至于认为父母亲太低贱，影响了他的形象，使他没面子，让他丢人，这种人不奉养父母不说，甚至还不承认父子关系、母子关系！故孟子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首先要把孝敬父母放在首位。而作为他的父亲，在儿子当上君主后，当然也就不能继续把他当作儿子。君主退位后，自然也就不能把现在的君主当成是臣子，因为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了。可是韩非就非要认为，不论儿子当上了什么，他永远都是父亲的儿子。也不论臣子当上什么，他也永远都是君主的臣子。这其实只是一个社会角色的问题，无论一个人当上什么，在家里他永远是家庭成员之一，可是在外，他就要按他的社会角色来行为，来处事。所以，在外，他也就不是父亲、丈夫、儿子了。也就是说，在外处事行为时，他必须按照既定的社会行为规范来行为，来处事，而不能按照家庭成员的角色来行为处事。因此，此时的他，也就不再是儿子、丈夫、父亲了。因此，孔子是懂得“孝悌忠顺”的道理的，而且还懂得社会角色的作用。再说贤能的儿子与臣子，就是必须要绝对服从父亲和君主吗？这里我们首先要弄懂“贤”到底是什么意思，据《书·大禹谟》：“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书·仲虺之诰》：“简贤附势，实繁有徒。”《书·大禹谟》：“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诗·小雅·北山》：“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周礼·太宰》：“三曰进贤。”《论语·先进》：“师与商也孰贤？”《庄子·徐无鬼》：“以财分人之谓贤。”《史记·魏公子列传》：“自古贤人。”《说文》：“贤，多才也。”等著作来看，贤为乐于助人，有智慧、有能力、有才能，善良温顺而通情达理，不以自己私有的利益为主之意。既然如此，所谓的贤人也就不是那种愚孝、愚忠的人，既然不是愚孝、愚忠的人，那么他们反对父亲、君主的错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按韩非所说，贤人必须绝对服从父亲和君主，那么他就是愚忠、愚孝之人，那么他还是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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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记：(jì季)《管子·幼官》：“器成于僇，教行于钞，动静不记。”《吕氏春秋·务本》：“尝试观上古记，三王之佐，其名无不荣者。”《公羊传·僖公二年》：“记曰：‘唇亡则齿寒。’”《史记·秦始皇本纪》：“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这里用为典籍之意。

2.舜：(shùn顺)中国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姚姓，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相传因四岳推举，尧命他摄政。他巡行四方，除去鲧、共工、饯兜和三苗等四人。尧去世后继位，又咨询四岳，挑选贤人治理民事，并选拔治水有功的禹为继承人。

3.瞽瞍(gu古sǒu叟)：鼓瞍：人名，舜的父亲。

4.造：(zào灶)《论语·里仁》：“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楚辞·远游》：“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后汉书·吴汉传》：“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这里用为慌忙，仓促之意。

5.岌：(jí及)《管子·小问》：“危哉，君之国岌乎！”《楚辞·离骚》：“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孟子·万章下》：“天下殆哉，岌岌乎！”《说文新附》：“岌，山高貌。”本义山高，这里用为高耸危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