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困于陈蔡
孔子迁居到蔡国三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救援陈国,军队驻扎在城父。
听说孔子住在陈国和蔡国的边境上,楚国国君楚昭王便派人去聘请孔子。
孔子正要前往拜见楚昭王接受聘礼,陈国、蔡国的大夫商议说:“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贤人,他所指责讽刺的那些问题都切中诸侯的弊病。
如今孔子长久地停留在我们陈国和蔡国之间,我们的施政措施、所做所为都不合仲尼的意思。
如今的楚国,是个大国,却来聘请孔子。如果孔子在楚国被重用,那么我们这些陈蔡两国掌权的大夫们就危险了。”
于是陈、蔡双方就派了一些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和他的弟子无法行动,粮食也断绝了。跟从的弟子饿病了,站都站不起来。孔子却还在不停地给大家讲学,朗诵诗歌、歌唱、弹琴。
原文: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於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於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很不高兴,很有怨言,脸色很难看。他跑去对孔子说:“老师您天天讲道德、讲学问,讲了半天,结果怎么样?现在同学们都快饿死了。君子!君子竟然穷得这么倒楣?”
孔子说:“君子才能够守得穷。换句话说,要看什么人才有资格穷。只有君子才有受穷的资格,虽然处在贫困的境地,还是能够千万要我去检查评估,不动摇。如果是小人,则相反,一穷了就什么事情都干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违背良心与道德。所以,受不了穷的人就不能算是君子啊。”
君子在困窘面前能坚节操不动摇,人小遇到困窘就会不加节制,什么过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这时子贡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孔子说:“赐啊,你认为我是博学强记才明白大道的吗?”
子贡回答得也不太客气,他说:“是的。难道不对吗?”
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大道的唯一精神贯穿于全部知识之中的。”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非与?”
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中不高兴。便叫来子路问道:“《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排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子路说:“大概是我们的德行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
想必是我们的智谋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放我们通行。”
孔子说:“由啊,你还不懂得啊!我来告诉你。你以为仁德的人就一定被人相信?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伯夷、叔齐就不会被饿死在首阳山上;
你以为有智慧的人一定会被任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子比干就不会被剖心;
你以为忠心的人必定会有好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关龙逢就不会被杀;
你以为忠言劝谏一定会被采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伍子胥就不会被迫自杀。
遇不遇到贤明的君主,是时运的事;
贤还是不贤,是才能的事。
君子学识渊博深谋远虑而时运不济的人多了,何止是我呢!
况且芝兰生长在深林之中,不因为无人欣赏而不芳香;
君子修养身心培养道德,不因为穷困而改变节操。
人如何活着、如何做人做事在于自身,是生是死在于命运。
所以晋国重耳(春秋五霸之一,曾受辱于曹国和卫国)的称霸之心,产生于曹卫;
越王勾践(曾经卑身侍奉过吴王夫差)的称霸之心,产生于会稽。
所以说居于下位而无所忧虑的人,是思虑不远;
而立身处世总想安逸的人,是志向不大,怎能知道他的终始呢?”
原文《荀子》: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sì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由未之識也,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也,則伯夷叔齊,不餓死首陽;
汝以智者為必用也,則王子比干,不見剖心;
汝以忠者為必報也,則關龍逢不見刑;
汝以諫者為必聽也,則伍子胥不見殺.
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
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眾矣,何獨丘哉.
且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
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
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越王勾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
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處身而常逸者,則志不廣,庸知其終始乎?」
子路领受了老师的教诲便退出,子贡进来见孔子。
孔子问子贡同样的问题:“赐啊,《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
子贡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老师何不稍微降低一些您的要求呢?”
孔子说:“赐啊,好的农夫虽然善于耕种,但他却不一定有好的收获;好的工匠虽然有精巧的手艺,但他的所作却未必能使人们都称心如意。
有修养的人能研修自己的学说,就像织网一样,先构出基本的大纳统绪,然后再依疏理扎,但却不一定被世人所接受。
现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学说,反而想降低自己的格调要求来迎合他人。赐啊,你的志向太不远大了。”
原文: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脩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脩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出去之后,颜回进来见孔子。
孔子说:“回啊,《诗经》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说学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
颜回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虽然是这样,老师还是要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却不气馁,这样才是出色的君子!
一个人不研修自己的学说,那才是自己的耻辱。
至于自己下大力研修的学说不被人所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与损失了。
不被天下接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孔子听了欣慰地笑着说:“是这样的啊,颜家的小伙子!假使你有很多钱财,我愿意给你做管家。”
于是孔子派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调动军队来迎接孔子,这才除了这场灾祸。
原文: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於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後得免。
孔子受困于陈、蔡之地的那段时间,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收录于《吕氏春秋》中:
当时,跟随夫子的人七天吃不上饭。子贡拿着携带的货物,偷偷跑出包围圈,请求村民让他换些米,得到一石米。
颜回、仲由在一间土屋下煮饭,有块熏黑的灰土掉到饭中,颜回把弄脏的饭取出来吃了。子贡在井边望见了,很不高兴,以为颜回在偷吃。
他进屋问孔子:“仁人廉士在困穷时也会改变节操吗?”
孔子说:“改变节操还称得上仁人廉士吗?”
子贡问:“像颜回这样的人,他不会改变节操吧?”
孔子说:“是的。”
子贡就把颜回吃饭的事告诉了孔子。
孔子说:“我相信颜回是仁德之人已经很久了,虽然你这样说,我还是不怀疑他,那样做或者一定有原因吧。你待在这里,我来问问他。”
孔子把颜回叫进来说:“前几天我梦见了祖先,这难道是祖先在启发我们保佑我们吗?你做好饭赶快端上来,我要进献给祖先。”
颜回说:“刚才有灰尘掉入饭中,如果留在饭中则不干净;假如扔掉,又很可惜。我就把它吃了,这饭不能用来祭祖了。”孔子说:“这样的话,我也会吃掉。”
颜回出去后,孔子看着弟子们说:“我相信颜回,不是等到今天才开始的啊!”
从此后,弟子们更加叹服颜回。
原文《吕氏春秋》:
孔子厄於陳蔡,從者七日不食.子貢以所赍jí貨,竊犯圍而出,告籴dí於野人,得米一石焉,顏回仲由炊之於坏屋之下,有埃墨墮duò飯中,顏回取而食之,子貢自井望見之,不悅,以為窃食也.
入問孔子曰:「仁人廉士,窮改節乎?」
孔子曰:「改節即何稱於仁義哉?」子貢曰:「若回也,其不改節乎?」
子曰:「然.」子貢以所飯告孔子.
子曰:「吾信回之為仁久矣,雖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將問之.」
召顏回曰:「畴chóu昔予夢見先人,豈或啟祐我哉?子炊而進飯,吾將進焉.」
對曰:「向有埃墨墮飯中,欲置之則不潔(洁),欲棄之則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
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
顏回出,孔子顧謂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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