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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母亲手里“骗”来的那本《红楼梦》称得上十足的“残红”：查了出版史料后我知道那只是六卷本中的第一卷；即这第一卷，也是前不见封面、书名页，后不见版权页与封底，荣宁二府一干人等，一时间似不知何所至，亦不知何所往。当然也不知是谁随便找了两片花布一前一后缝在了书上。看那歪歪斜斜的针脚，不像一向以心灵手巧闻名乡里的母亲所为。
此刻翻阅此卷残红，尤其不能忍受者，是我在“封面”花布上乱写的“红楼梦”三字，还有“首页”左页边的那行钢笔字“胡洪侠之红楼梦”。这一系列“宣示主权”的动作，应该发生在母亲和我换书之后：三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今天我请教做书的朋友，像这样的书是否可以重新装订一下，比如做成牛皮或羊皮面精装。朋友说，保留原样最好，能留住岁月的痕迹。
我立刻就同意了她的说法：对，“残红”虽然故事是残缺的，但其承载的信息是完整的：那是父母双双健在的日子，是无梦时代中一大家人的村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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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仔细比对，我确定这本“残红”是亚东版《红楼梦》1927年重排本。查有关资料，这个重排本前后共印行九版：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初版，一九四八年十月印了第九版，也即最后一版。
我不能确定的是：这套《红楼梦》是怎么来到位于清河、故城两县交界处我外祖父那个偏僻村庄的呢？若说是新购，何人何地所买？若为友人馈赠，何人何时所送？因不见版权页，更不知这套书到底是哪年所印，是第几版，但总不会晚于1948年。外祖父1980年代去世，他生前我都没怎么好好和他说过话，更想不到要问他行医的踪迹和亚东版红楼的来历。现在再深究，太迟了。
我是从正文前所载胡适、陈独秀、汪原放等人序文判定“残红”属于1927年重排版本系统的。若说初排本问世，那是1921年5月间的事了。
今天下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以赶紧在“夜书房”微信群里说：“突然发现，今年是《红楼梦》标点本出版一百周年。这也算是一间大事吧。”然后分享了一些资料——
1921年，亚东图书馆出版标点本《红楼梦》，以程甲本系列中的双清仙馆本（道光年间版本）为底本，选用其他几种版本作校本。卷首附有程伟元的《红楼梦》序、胡适的《红楼梦考证》、陈独秀的《红楼梦新叙》及汪原放的《校读后记》。有精装本和平装本两个系列，共印四千部。精装本全书共三册，定价42元。平装本全书共六册，定价33元。亚东标点本《红楼梦》在三个方面改写了红学的历史：一是标点本压倒以前的一切无标点本，成为《红楼梦》流通的主流版本；二是重排本首次整理了程乙本，稳固了程乙本在学术界和市场流通中的地位；三是卷首序跋内容丰富，尤其是胡适修改再版的《红楼梦考证》，成为新红学奠基之作。新红学从此取代旧红学，成为红学界的学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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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母亲那本《红楼梦》属于亚东版汪原放标点《红楼梦》版本系统后，多年来逛旧书店时我常常留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买到一套原装全套重排本。命运只给了我一次机会，而我把它错过了！
该是六、七年前，我去北京王府井大街一带闲逛，在东单中国书店门市部的玻璃柜里，发现一套品相尚好的平装六卷本亚东版《红楼梦》。我先搁着玻璃盯了它好一会儿，然后才请店员给我取出来细看。我边用手机拍照，边问店员价格。我表现得过于兴奋了，完全忘了这个时候第一要务是故作镇静。那店员何等聪明，我的情态他看在眼里，嘴里说出的价格让我都没好意思抬头：高不可攀啊！
其实咬咬牙买了也就买了。如果那时我知道今后难以再碰到书品如此整齐的一套平装本，我绝对会痛下杀手的。可惜，错过铸就过错。
精装本我则没有遇见过。这套书当年印量巨大，按理说不该稀有。不过谁说得准呢？从1920年代开始，虽然一印再印，可是战火也是一场接一场。躲过战火的，可能躲不过土改；躲过土改的，可能躲不过批胡适；躲过了批胡适，好，算你狠，你能躲得过文革？
如此说来，也许正是因为母亲不识字，父亲未留意，一个家用“包囊子”，竟然救下了一卷“残红”。记忆中小时候我在姥姥家从没见过什么旧书，连残破的线装药方书也没见过。外祖父挨斗那么多年，家里哪里还放得下一本旧书！
三年前，在网上碰见一套台湾影印的亚东版重排本《红楼梦》，赶紧买下，聊胜于无。
总算是知道了“残红”的完整面貌，多年的一桩心愿就此了过。
毕竟是影印本，不是外祖父或三舅他们曾经读过的白纸黑字，没有岁月的痕迹与气息。看来，终究是了犹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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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归巢录】030
我不练字，更是书法门外汉，但是对《兰亭集序》却兴趣满满甚至情有独钟。我不把它当“天下行书第一”，而是仅仅把它当作一篇“稿抄本”，如此，这部千古名帖就进入了“书籍史”研究范围。为了引“书法史”进入“书籍史”，我搜集了一批研究资料。这是老毛病了：对某个话题感兴趣就搜罗一批书。等文献资料差不多齐备了，新的课题又会出现。如此循环往复，何处尽头？答曰：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