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DOMS除名8所中医药大学事件的思考和对策
香港中医科学院院长、深圳市天佑医学研究院院长
申维玺
2019年11月1日，世界卫生组织（WHO）下属的世界医学院校目录委员会（World Directory of Medical Schools, WDOMS）将北京中医药大学等中国8所著名中医药大学从目录中删除。消息一经传出即轰动了整个中国科学界和民间社会，举国哗然，WDOMS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有什么科学依据？对中医药大学及其毕业学生的职业生涯会造成什么影响？中国应该怎样应对？本文避开中医理论的文化内涵，立足于科学原理探讨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集作者23年对于中医的独立思考和创新研究，仓促撰写此文，抛砖引玉，请各位仁人志士不吝指正。
医学科学理论的一元论
自然科学理论是人类探索和研究自然现象规律的系统知识体系，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客观真理，是对一定自然现象本质和规律的具体说明。自然科学有许多分支，如物理学，天文学和医学等。自然科学理论是没有国界的，是世界通用的真理。
自然科学的理论体系是”一元论”，正如化学不会有中国化学和西方化学、物理学不会有中国物理学和西方物理学一样，医学是属于自然科学的范畴，其理论体系当然会是一元论，而不应有中西医之分，这是基本的科学常识，也是不可能例外的科学真理。
毋庸质疑，现代医学是科学的理论体系，特别是近年来现代医学在人类的基因组、信号转导等都取得了长足发展，为未来的医学深度认识人类的疾病过程提供了基础。
自然科学“一元论”的原理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期望和试图在中国能够建立一个独立于现代医学理论体系之外的特殊医学的理论和实践都是违背自然科学发展规律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在民间、甚至科学界在讨论和畅谈中医时，常有人有意无意地拟想突破这一基本科学原理，这一点需要认真反思和吸取教训。
中医在西方国家归于替代医学的范畴，医学科学最终会将现代医学和中医学等各种替代医学的理论精髓和实践经验吸收和整合在一起，将西医的微观、结构、局部观和中医的宏观、功能和整体观有机结合在一起。至于中西医理论何时能走向统一？我们可以从理论上推断，当未来的医学能够破译出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全部奥秘，医学理论就会只有一种。届时，现在的基础医学、分子医学、临床医学等分支和概念将不再需要，医学的概念将会重新归一。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需要千万年甚至永远。那种认为用现代医学研究中医或中西医结合研究就会消灭中医的想法是狭隘的。
现阶段的中国为什么会中西医同时存在
既然医学理论只有一种，为什么现时的中国会有中医和西医同时存在？
生命运动是物质运动的最高形式，具有极大的复杂性。
现代医学是基于“实践-理论-再实践-公认理论”的发展模式，由于人类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极其复杂性，总体来说，迄今的现代医学对于人类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本质和规律认识都还甚肤浅，对于许多疾病也缺少有效的治疗方法。
中医是中国人民长期与疾病斗争的经验结晶，总结和积累了许多治疗疾病有效的验方、经验和方法，对于许多疾病确有一定效果，在慢性病治疗和保健方面还具有一些优势。因此，中医临床治疗疾病是临床疾病诊治的实际需要。
所以现阶段的中医和现代医学的共存是由于医学在发展初级阶段的产物，是临床诊治疾病的需要，两种医学从不同的角度和原理去研究和诊治疾病，是可以互补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可以产生更好的效果。
百年中医争论的剖析
中医是中国的传统医学，受古代科技发展水平的时代局限性，中医理论的语言表述富含哲学和朴素辩证法的思想和理念，而不是现代科学的语言表述，这不仅直接导致了国外专家不相信中医，国内学术界对于中医争论也不绝于耳，甚至可以说部分国人对于中医走向两个极端：爱之深，恨之切。
中医争论双方的立足点是有所差别的：支持中医方主要在政府高层和民间，民间人士的重经验、直觉和个人偶然经历，但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科学原理和科学理论。反对中医方主要是在科学界和知识界，如医学、物理学，文学等，甚至许多科学大家和知识界著名人士。由于长期受现代科学的熏陶，反对方过于重视科学原理和科学语言表述，有些人却忽略了客观事实，个别甚至人只是因为中医理论表述的非科学而完全否定了中医药治病有效的客观事实。
盲人摸象的观点是部分正确的结论，因为它反映了大象的部分特征。仔细思考中医争论的很多观点恰似盲人摸象，说其不对却又是部分有理，说其正确却又是片面的。
为什么百年中医大争论至今不能平息，甚至愈演愈烈？作者认为其中的主要原因有二，其一，中医理论的语言表述是思辨性语言和非科学语言，是以哲学和朴素辩证法为思想基础的认识，如中医认为疾病的病因是七情六淫：内因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外因是风、寒、暑、湿、燥、火和疫疠。中医认为疾病的发病机制是阴阳失衡、正邪相争。可以说，中医理论这种非科学的语言表述是许多人不相信中医的最主要原因，甚至部分人因此而全盘否定和怀疑中医药治病有效的事实。其二，60年中医研究国家投入巨大财力，虽然表面上获得了很多成果，但实际上并没有实质性进展，中西医仍然是互不相通的医学理论。试想：如果有人阐明了中医治病的科学原理，就不会有人敢质疑和提出废除中医了。
中医的发展是一个科学问题
医学发展是一个科学问题，中医的发展同样也是一个科学问题，带着个人情结和民族感情去评价科学发展是会出现偏差的，因此，评价中医切忌带着感情，应当理性、再理性。
国家提出了中医药现代化的号召，对于中医现代化的理解，个人认为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诠释：一是中医可以自身发展，按照自身的理论和临床实践体系独立自主发展，与时俱进，不断创新和总结出临床诊治疾病的新理论、新方法，提高疾病的诊治效果，这完全可以说是中医药现代化的内涵之一。另一方面，中医的创新发展需要与现代医学充分的整合沟通，用现代医学理论揭示出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阐明中医药治疗疾病的科学原理，让国内外的科学界明白复方中药治病的作用机理等，这是中医现代化的重要内涵，也是中医现代化和国际化的必由之路。
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
中医理论是否有科学本质？中国科学界至今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也不知道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是什么？
中医治病有效意味着其中必然蕴藏有相应的科学原理，作者从事中医研究23年，发表60多篇论文，用现代医学理论系统阐述了中医的科学本质，简述如下。
1. 中医的证是一类由细胞因子网络紊乱引起的基本病理过程
中医理论的核心是证，辨证治疗是中医诊治疾病的基本模式。现代医学是辨病治疗，但中西医研究的对象都是人的疾病过程，中医的证和西医的病都是对于人类疾病过程的认识和反映，二者之间必然存在着内在联系。
中医受传统的思维定势和天人合一理念的深度影响和思想束缚，认为中医的证与自然界各种因素和机体各个系统都有关系，没有清醒地认识到本质与现象的区别，阻碍了中医科学本质的阐明。同时，中医证的研究是把机体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观察，这种认识有很大局限性, 因为宏观和整体的复杂联系没有在具体的细节方面得到证明。正如恩格斯说：“而我们要不知道这些细节，就看不清总画面。”
中医的思维定势认为中医证的发生很复杂和神秘，难道西医的病就不复杂吗？西医却善于从复杂的宏观整体变化中辨别清楚疾病过程的规律和本质。“大道之简”富含的哲学和科学道理值得中医界借鉴深思。
依据现代医学的原理和思维方式，中医的证是一组有规律性和特征性的症状体征的集合体或症候群，中医诊断的过程就是根据“望闻问切”获得的这些症状体征，综合思维分析得出证的诊断，而不管是西医的什么疾病，然后就用相应的复方中药进行治疗。
作者1996年在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读博士期间，取得了重大发现，在国内外首先提出和系统阐述了：中医证的本质是细胞因子，其发病学机理是由于细胞因子网络紊乱的结果；中医证的概念是一类以细胞因子网络紊乱为基本特征（本质）的基本病理过程；中医辨证治疗疾病是通过使用复方中药，调节细胞因子的基因表达，使细胞因子网络的失平衡状态恢复正常，从而起到治疗疾病的效果。
这些研究成果意味着已经可以让国内外的西医明白中医证的理论是什么，已经可以让国内外的西医明白中医治疗疾病的科学原理，实际上已经揭示了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真正打开了中医理论现代化的大门。
2．中医理论是功能和代谢医学
从现代医学病理生理学的原理，基本病理过程是指多种疾病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共同的、成套的功能、代谢和结构的变化。如休克、DIC、发热、炎症、缺氧等。由此可以看出，人体疾病过程中机体的异常改变包括结构异常改变、功能和代谢方面的异常改变。
现代医学对于人类疾病过程的认识侧重于从物质和结构的角度和原理去研究和探索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本质和规律。物质和结构的改变具有简单直观、容易量化、不易产生争论等优点，如SARS病毒的发现终结了病原学的争论。需要指出：虽然现代医学的优势和侧重点是从物质和结构方面认知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本质，但近年来已经鼓掌重视功能和代谢的研究，如基因结构和相关功能的研究等。但由于疾病过程中的功能和代谢的变化具有多系统复杂性、模糊性、动态易变性等特点，比较难以把握，这也许是现代医学认知疾病模式的内在缺陷，也是显示功能和代谢医学的奥秘所在。
作者研究表明中医证的理论是属于功能和代谢医学，也就是说中医理论是对于人类疾病过程的机体的整体功能和代谢的变化规律和本质的研究和认识，中医的证反映和代表了人体疾病过程中的功能和代谢的异常变化规律，不同的证代表了不同的功能和代谢异常变化的规律和模式。这是在中医数千年发展过程出现的杰出中医大师们通过实践经验和理论概括出来的宝贵经验。
中医的功能和代谢医学概念不仅体现到疾病的诊治方面，还表现在中医的基础理论中，中医的五脏六腑等都是功能的概念，与现代医学的五脏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脾胃相当于整个消化系统的功能。
现代科学认为结构决定功能，有功能改变一定会有物质和结构基础，但功能和代谢的改变具有无形和难以琢磨的特点，而且功能改变往往先于结构改变，长期的功能和代谢改变才会出现可见的结构异常变化，因此，研究和认识功能和代谢规律的中医学研究具有先发优势，可以指导医学科学的发展和前沿研究，这一点应当传承并加以发扬。
为什么现代医学至今认识不到这类基本病理过程？
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已经可以从基因和分子水平研究和认识生命现象，为什么还认识不到中医的证这类基本病理过程？
仔细辨析现代医学已经认识到的基本病理过程，可以发现：目前现代医学发现的基本病理过程大都是有明显的结构异常和/或实验室检验指标明显异常，如炎症的红肿热痛、功能障碍和炎性细胞浸润等；休克的血压明显降低和微循环障碍等；水电解质紊乱有明显血液电解质明显异常的检验结果。而中医的证是人体整体的功能和代谢异常变化的状态，特别是虚证是轻微的异常状态；证的发生发展是由许多物质（细胞因子网络）共同决定的，不是由单一或少数几个物质决定的；中医的证具有动态变化的特征，很难把握，如阴虚证的日节律特征。这些综合原因使得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也未能认识和掌握中医的证这类基本病理过程。
破解中医科学本质的重大意义
阐明中医证的科学本质将对于中医和现代医学发展产生重大而深远影响：
对于中医，将会初步实现中医药的现代化和国际化，让国际科学界明白中医理论的科学内涵，中医药走向世界将再无理论障碍。
可以指导国家的中医药理论现代化研究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由于没有科学理论指导，目前我国的中医基础研究和中药GCP研究都属于盲目摸索性研究，具有方向性和战略性偏差，如复方中药是治疗证的，不是治疗病的，但中药GCP临床研究用常可以看到用西医病的标准来评价复方中药治疗证的效果，这样的结果无论是阴性和阳性都是不科学的，也可能会给病人健康造成损害。
对于现代医学，将使现代医学对于功能和代谢医学的认识和研究提高到一个新高度，将使现代医学认识一类以功能和代谢异常变化为特征的基本病理过程，这对于现代医学对于疾病的病理生理学发病机制的认识产生一次飞跃。
中医科学本质的阐明对于国家医学院校设置和未来发展模式提供科学理论支撑，也可以终结中医的百年大争论，今后即使不具备理解中医科学本质知识的各类人士，也不敢再质疑中医了，因为已经得到了科学证明，再反对只能说明自己无知。正如：陈景润的1+2定理研究有多少人明白？因为国内外科学界公认，所以没有人敢提出废除这样的研究。
未来中国医学院校的设置思考
中国的医学院校应该怎样设置？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医药大学今后怎样发展和能够永存吗？这是一个应当思考的国家战略问题。
中医和西医研究的对象都是人类的生命现象和疾病过程的本质，依据自然科学一元论原理，中国医学院校设置应当和国外一样，不应分为医学院和中医学院。
从医学科学研究和未来发展来讲，现代医学侧重于结构医学，中医是功能和代谢医学，中西医院校结合在一起才更容易发挥中医的和优势特色，会更有利于医学研究和发展，取得更多原创性成果。因此，长远来说，中西医院校分开设置是不利于医学研究和发展的。
但是，中医是我国的传统医学，在数千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通过临床实践的反复检验和筛选，在实践中不断提高，不仅建立有完整的理论体系，也总结了大量与疾病斗争的经验、验方和方法，这些都蕴藏着丰富的科学内涵，是一个伟大的宝库，虽然限于现代医学发展水平的局限性，有些治疗经验、方法和验方目前还不能用现代医学理论和技术充分地说明，但确实需要保存和传承下来，如果没有中医药大学，可以会影响中医的传承，因此，我国的中医药大学在一定的时期内存在和发展也是有道理的。
WDOMS为什么要删除中国的8所中医药大学
WDOMS除名中国的8所中医药大学的理由是，他们认为这8所中医药大学的课程和培养出来的学生不能完全胜任未来医生的全部知识。
深层次分析其中的原因，作者认为：其一是由于WDOMS 根本不相信中医，包括中医的理论（阴阳五行学说）和中医治病是否真正有疗效。其二，中医辨证治疗疾病虽然有一定效果，但中医的辨证治疗更多的是医生个人的经验性治疗，很少拿出大规模的循证医学证据。其三，中国医学界至今没有讲清楚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和中医治疗疾病的科学原理。
WDOMS自以为这样做是有科学根据和正当理由的，但实际上却是有片面的，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中医理论是属于功能和代谢医学的科学本质，没有认识到中医对于现代医学研究和发展可以起到促进作用。刨根问底，真正的症结还是我国60多年的研究没有阐明中医理论的科学本质，如果我们讲清楚了，WDOMS也许会改正自己的错误做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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