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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尘


不知为什么,半夜突然醒来。

披衣坐起,下床解个手,一看手机,凌晨四点多,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听着窗外 北风呼呼响,依稀几声狗吠,心里莫名袭来一种深刻的悲哀的凄凉感。很寂寞,很想找个人倾诉。大概是长年漂泊在外,又加上年龄大的原因吧。夜深人静的时候, 是一个人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候。小时候的事,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际萦回。

我的故乡是一个贫穷的村庄,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暄闹,有的只是苍桑黄 土,袅袅炊烟,还有憨厚善良的庄稼人。故乡有条河,叫溧河,河虽不宽,水却四季流淌,两岸挺挺白杨,弯弯垂柳,还有河里一丛丛芦苇和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 雀。我记得,每到夏季晚上,河里就传来爽朗笑闹的洗澡声,村里男人们先洗,男人们洗完,然后妇女们去洗。到了秋天,芦花飘荡,芦花的香味溢满溧河两岸,我 坐着拉车跟家人来到河边割苇子,我家世代编草席。大人们割苇子,我就在河边苇子丛里掏鸟窝,摸鱼。

曾记起,那年,那月,那个令我难忘的夜晚, 母亲特意炒了几个菜,父亲拿来一瓶酒,轻轻斟满一杯,说:“孩子,明天就要上大学了,别忘了这穷家,要好好学,混个出息!”从小到大,爹从来没有用这么庄 重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双手捧起酒杯,哽咽着说:“爹,你也喝。”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母亲在摇曵的油灯下看着我们父子俩,她是那样平静,像一尊雕塑,一 家人默默坐着,我感觉在那一刻,他们在村人眼里直起了腰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早早起来给我收拾衣物,做饭,父亲从西屋推出一辆破旧自行车, 给车胎打气,然后把我的行李捆到后座。吃完饭,走到公路边,父亲让母亲回去,母亲就不能送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钱,塞到我手中,说:“娃子, 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冻着,啊?”我握着钱,心里一阵震颤,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不习惯,我说:“妈,我忘了拿件东西,我回去拿!” 说着就跑回家,回到家,推开院子,再看一眼熟悉的灶屋,猪圈,屋檐下的锄头,我进了堂屋。其实我哪里是拿东西,我在屋里一下子哭了起来。不多时,母亲和父 亲也回来了,进屋看到我在哭,母亲也哭了。后来,父亲肿着红眼直催“走吧,别误了车。”我才止住泪,依依不舍地离开家。到了溧河街,搭一辆帆棚车去县城汽 车站。临上车前,爹掏出卖棉花的钱递给我当学费,说:“上去吧。爹就不送你了,在外面一切要小心,勤给家里写信。”说完,爹转身就走。在人群中,我望着他 衣服破旧的背影,我才知道,我就是父母的希望。

远离故乡越久,思念故乡之情越浓,那静静流淌的溧水,流经我的血液,滋润着我童年鲜活的记忆,使我走到哪里也忘不了自己的故乡。

  2015年11月21日上海



补记:
写完这篇文字,天已经亮了。洗罢脸,一大清早就接到父亲从家里打来电话。问我的感冒好了没有,又说:明天交大雪节气,十月初一,是鬼节,要给你妈坟头烧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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