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三无”文人

前次去全椒县出差，获赠一本《儒林外史》。全椒出了吴敬梓，被全椒人视为骄傲，尤其是在历史名人被高度重视的今天。因此，《儒林外史》也就成为全椒人必备的珍贵礼物，不过这礼物倒也儒雅不俗。

《儒林外史》所写内容，假托明代，实为清朝，而且十之八九的人物在当时现实生活中都实有其人。全书真实地描绘了当时知识分子生命的沉浮，境遇的顺逆，功名的得失，仕途的升降，情操的高尚与卑劣，理想的追求与破灭，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杰出的长篇讽刺小说。近日重读一遍，感到吴敬梓笔下的生活是那样的真实可信，人物是那样的典型鲜活。其中我觉得写的最成功的是被作为否定对象的一批无脑、无聊、无耻的“三无”文人。这里的文人主要泛指读书人，现代称为知识分子。

第一类是“无脑”文人。主要特征是这些人被科举制度的教育和污染得十分迂腐，没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和自己的生活。写的比较成功的是周进、范进、马二先生和王玉辉。他们出生清寒，本来有着淳厚善良的天性，但却深受封建人事教育制度和统治思想的腐蚀毒害，成为令人痛恶而又痛心的可笑人物。周进立志在“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的科举道路上攀爬，到了六十岁还是老童生，遭到奚落、侮辱也是忍气吞声，仍然执着追求。当见到贡院号板而感叹无资格进入考试时，万感俱发，用头猛撞，嚎啕痛哭，满地打滚。范进也把一生系于八股科举，从二十岁应考，考到五十四岁胡须花白仍是童生，连岳父胡屠户都在精神上对他拳槌脚踢，但他却以万劫不复心理默默忍受，一旦中举竟发了疯。周进、范进的每一个神经都被科举功名所牵动。马二先生更是八股举业的正宗产品。他真心相信八股科举是“最好的法则”，苦口婆心地宣传举业至上，心悦诚服地接受统治思想与政策的腐蚀愚弄，又诚心诚意地充当这种思想的传教士，向别人推销，毒害他人。中毒更深的是王玉辉，他竟然因为笃信封建礼教，灭绝人性地鼓励女儿绝食自戕殉夫，做“青史上留名的事”。

第二类是“无聊”文人。文人读书致仕，理应为国（君）为民尽忠尽职，做点有益的事，即便功名不就，也应修身齐家，教育后代。但是《儒林外史》中的一些所谓名士，却整天忙碌于一些无聊的聚会、玩乐。书中描写较大的集会有三次：一是湖州脰湖盛会，参加人有娄三娄四公子、蘧公孙、权勿用、牛布衣等；二是杭州西湖诗会，参加人有赵雪斋、景兰江、支剑锋、浦墨卿等；三是南京莫愁湖高会，参加人有杜慎卿、季苇萧、季恬逸、萧金铉等。聚会的目的无非吃喝玩乐。这些人貌似风雅，实际上一些闲得发腻的纨绔子弟，搔首弄姿的无聊诗人，名落孙山的科场士子，骗吃骗喝的帮闲清客。他们装腔作势、呼朋引类，用高雅的外表包裹着猥琐，用无聊的忙碌点缀着空虚，把士大夫那种游手好闲而又自鸣风雅的坏传统发展到可恶可笑地步。

第三类是“无耻’文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混得比较好的，他们出则为佞臣贪官，处则为土豪劣绅。南昌太守王惠，抱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官箴，衙门里充满了“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高要县汤奉知县用枷死说情者的酷刑邀名升官。乡绅张静斋教唆范进打秋风，贡生严致中强圈邻猪、坑骗乡农、讹诈船家、谋夺弟产、勾结官府、横行乡里。五河县的方乡绅、彭乡绅等“礼义廉耻，一切都灭绝了”。这些人是封建统治阶级的墙基和支柱，正是他们毁了整个社会。因此他们是儒林中最腐朽没落的一类人。

这三类文人其实只是儒林中文人士子的三种现象，有的人身上可能只有一种，如终身不得志者；有的人一身就兼多种，坏事全占，多为得志者，如周进、范进、匡超人等。原本勤谨淳良的农家青年匡超人就是被以上三类文人熏陶濡染而逐渐堕落的。在匡超人一类人的理念天平上，功名富贵的砝码越来越增加，文行出处的分量就越来越减少；在功名富贵场中愈得意，道德廉耻就愈沦丧。

历史文化的传承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管是进步的还是落后的，都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继承发展着。因此，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儒林外史》中描写的那些人、那些事、哪些现象，在现实生活中似乎都有基因继承的存在，不管是什么阶层、什么行业、什么地域，只要有文人存在，都可以或多或少的找到他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