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阳文选｜缅怀人民音乐家吴文季——《泉州湾上一朵溜溜的云》赏析 ○ 黄诚法
缅怀人民音乐家吴文季
——《泉州湾上一朵溜溜的云》赏析
黄诚法
《人民文学》副刊2004年第三期“推荐”发表的《泉州湾上一朵溜溜的云》是古稀学者张玉春先生生命里激情的一次井喷, 一种崇高精神境界的飞扬。这篇报告文学描述了《康定情歌》的深远影响以及采编者吴文季其人其事。诚如编者留言所称“情真意切, 荡气回肠, 读来令人心律失常”。笔者遂加探究, 深感作者的艺术表现手法极具感染力, 尤其是衬托手法的妙用, 细细嚼来, 韵味无穷, 故而不揣浅陋, 试作赏析。泉州湾是一片“多彩的土地”, 家乡的洛阳江是孕育吴文季的脐带, 清源山是他成长的摇篮, 历史文化名城的各种地方戏曲和古老的南音的濡染, 为吴文季提供富有民间特色的艺术养分。吴文季在街头上演抗日救亡活报剧, 声泪俱下地宣泄着爱国情感; 元宵夜游览泉州城, 观看言情经典剧目《陈三五娘》, 解读了自主婚恋的理想; 清明节踏青抒怀, 遥望戴云山顶那“像着了火一般烈焰腾腾”的云海以及泉州湾穿云击浪的海燕, 这些场景的描写, 烘托他为救亡图存而共赴国难, 展现了一位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的形象。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泉州音乐戏剧银幕中, 我们看到一轮与抗日战争共潮生的明月在冉冉升起。
抗战胜利后, 为了采撷康定民歌, 吴文季循着康定城的历史沿革, 山川胜景, 民歌渊源和节日盛况一路寻觅而来。文章写道: “欢腾的跑马山, 蓝蓝的天, 白白的云, 弯弯的月亮, 强壮的康巴汉子和妩媚的松光西施, 始终在眼前晃动”, 他“似乎听到了夜半凉风裹挟着阵阵高亢而悠扬的溜溜调”。身在康定这方民歌芳草地伊甸园, 吴文季灵感的火花闪现了: “突然, 有一缕精妙的旋律, 在脑子里逐渐明晰起来”, 他紧紧捉住了它。有如芝麻开门, 蜂蝶破茧, 梅花吐蕊那瞬间的颤栗, 他哼出了“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这一句主旋律。绿叶扶红花, 音乐百花园中, 从此迎来了世界十首经典民歌之一的《康定情歌》的绽放。骏马是骑出来的, 好歌是唱出来的。20世纪40 年代, 传媒落后, 信息闭塞, 是“第一位站在美国舞台上的中国青年女歌唱家”喻宜萱把《康定情歌》唱红国内外, 为《康定情歌》配上好鞍, 使它如同插上腾飞的翅膀, 飞扬到世界各地, 直至太空。
作者先是描摹了歌唱家那不寻常的歌喉: “如同草原传来的一长串银铃声摇曳颤响”, 写清脆之美; “像珍珠抖落在玉盘中那般叮当响亮”, 呈圆润之美; “是琤琮流淌的清泉在阳光下闪烁发光”, 描亮丽之美。作者巧妙地运用博喻、通感, 化无形为有形, 变抽象为具体, 以衬托歌唱家音质的纯美。然后写歌声的传播: “丛山寂静, 只有谷口送来的清风, 带着这天籁, 向三山上飞扬, 和着银河里的水声潺潺, 飘进那昆仑仙宫; 如同贡嘎山顶初融的雪水, 淙淙流响, 从雅拉河涌入大渡河, 汇入长江。”三山中有两万人凝神屏息地聆听着 《康定情歌》。在寂静的环境氛围中, 作者以跨越时空的丰富想象以及诗一般的节奏和韵律, 表现《康定情歌》不同凡响的辐射力和源远流长的生命力。情调既豪放, 又浪漫。“女歌唱家拨动着情爱的琴弦, 拥着月色, 一起催开亿万人的心扉”, 作者又一次让生动的比兴和诗的语言去飞扬那翩跹的遐思, 渲染歌唱家澎湃的激情所产生的巨大的感染力——“如同久旱盼来了春雨, 滋润着干涸的黄土高坡; 像跑马山上五色海子那般晶莹碧透, 让中国的亚当、夏娃掬上一口, 沁人心脾”, 真切地表现了当时封闭的中国广袤城乡, 自主婚恋的歌声, 带给广大人民饥渴的心灵以甘霖般的润泽。歌唱家演唱时, 万众鸦雀无声, 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而在描写歌声停歇之际, 那暴发的掌声令三山齐动: “如暴雨扫过森林, 如洪水卷过山岗, 如山风吹过林梢”, 采用博喻手法, 重现了掌声从骤响到高潮以至逐渐停歇的真实过程, 从听众的角度侧面衬托《康定情歌》无穷的艺术魅力。在描写宇宙歌曲不朽的艺术成就之后, 作者还运用多种反衬手法以写吴文季对祖国竭尽忠诚, 至死不渝的人格魅力, 诠释了一部现代版的《离骚》。
《康定情歌》伴随宇宙飞船传遍天宇, 按理说采编者早该家喻户晓了。但是, 偏偏康定人民却弄不明白, 究竟是“谁个采编者让康定人民如此风光”, “为中华民族争得世界性的荣誉”, 为此, 他们登报悬奖万元在全国范围里寻找词曲作者。至此, 笔锋陡转, “不过这时, 早已没有声音能让甘孜人民认同了”, 原来, 这位献璧人, 在把千锤百击采自深山的璞加工成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后, 正当“热情满怀地为万象更新的祖国讴歌、为保家卫国的战士讴歌时”, 却被人误解, 遭受炼狱之灾, “背负政治包袱而终身未娶, 并早已长眠地下”。歌上九天, 人坠深渊, 这种断帛裂锦般的反衬, 真是撼人心魄, 催人泪下。跌落生命低谷时, 吴文季却仍然操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被“遣送回乡”初期, 探访他的詹老师惊讶于他逼仄的住处, 为他说的“这里是站不直的”而尴尬。面对困境, 吴文季却认为还有“开阔天地”, 领着詹老师钻出阁楼走上厝埕说, “看, 这里可仰望蓝天, 也可远观江海”。处逆境仍从容, 他相信会有云开月见明的那一天。家贫无酒陪, 午餐用“地瓜大麦糊”待客, 吴文季引经据典谈笑风生, 面对物质清贫, 他佐以精神富饶。探访者的“惊讶”“尴尬”, 折射出吴文季开朗豁达、随遇而安的高尚人品。光阴荏苒, 当吴文季在专区艺校琴房突然听到收音机里传来了久违的《康定情歌》那稔熟的旋律时, 情歌还是那首情歌。不过已经境随时迁物是人非了。此时, 一幕幕多么难忘的情景又叠现在他那呆滞的目光中: “那是在沪县青年军夏令营里, 身边几个快乐的康定青年的面庞, 是大渡河中颠簸的小木船和舷外湍流激溅的浪花, 是跑马山上的欢呼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还有那伴着锅庄夜火闪动的康巴汉子的身影和粗犷的歌声……”吴文季孤芳自赏, 作者反弹琵琶。这组描写当年采编《康定情歌》过程的闪回镜头, 映衬着他听后“先是一怔”, “一声轻轻的长叹”以及“收下弹琴的一只手, 按住肝部”等情感活动, 充分揭示吴文季长期得不到甄别, 壮志难酬, 又遭肝病折磨的那种乍喜又悲、焦灼无奈的心境。1964年社教, 吴文季几乎走不动了, 还被人架出宿舍批斗, 清退回家。当他拎着行李走出宿舍时, “手里还攒着谱写了一半曲子的 《崇武民兵》”(吴文季反映“惠安女”形象系列作品之一)。蒙冤屈品愈现, 穷途末路依然不改初衷。“即使肝痛得打滚时”, 他仍信守诺言, 硬撑着病体, 义务谱完了曲子。他不愧是把“惠安女”形象推上艺术舞台筚路蓝缕开山的第一人。“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吴文季弥留时一字一顿的表白, 字字是血, 坦露了一个赤子生死不改的忠诚, 感人肺腑。千呼万唤了二十年, 祖国终于拨开迷翳, 为吴文季平反昭雪。甘孜人民千里迢迢来拜谒, 也终于使五年寻访的尘埃落定。朗朗乾坤, 明月分外皎洁。月光穿窗而入, 照见我僵卧于三十一年的病榻。沐浴着圣洁的月光, 四周静静的, 我再读《泉州湾上一朵溜溜的云》, 沉浸在作品浓浓的情味之中。恍惚间, 白云青鸟临窗, 《康定情歌》萦绕耳畔, 吴文季从泉州湾走来, 那身影“无瑕胜玉美, 至洁过冰清”……
图片｜惠安文献馆
编辑｜阿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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