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 皿
葛 亮
罐子,却没有来处。陶制的,上了黑釉,搁在西屋里不起眼的位置。因为这屋子本光线不好,就融进了灰扑扑的背景中去。记得我长大后,家里人夏天尚有晒霉的习惯。外公的线装书,一字排开。太奶奶的毛氅,从老樟木箱子里拿出来,有呛人的味道。全家都在忙活,那时有个小辈的远亲住在家里,也来帮忙。不知怎的将那只罐子捧了出来,对外婆说,舅母,这个坛子腌咸菜蛮好。一向和蔼的外婆听了,当时就变了色,厉声说,小孩子怎么乱说话。然后将罐子夺过来,毕恭毕敬地放回原处。低着头默念了一会,才离开。这一幕于我印象太深刻。或许是这仪式感稀释了好奇心,让我敬畏。竟从未想过打开那罐子看一看。
后来写一个长篇,是关于上世纪的家族故事。寡言的外公,有一天交給我一卷旧俄的货币,叫“羌帖”。是他少年时代搜集的,装在一个哈德门的铝烟壳里。如今,在自己家,仍可见母亲将各种证件、杂物整齐地归拢在了各种糕饼盒子里。那个时代走来的人,总是对各种器皿有着不寻常的感情,爱惜、甚而眷恋,不忍丢弃。这里头埋藏的东西,怕是也说不清。
回到这小说中来,小易的“易”字,是借着器皿,实现了生命的转换与归来。在将近半个世纪后,如同魅影,回到了人间。回来的,还有被封存的历史。渗入了日常,成为了可与当下交换的细节。
中国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中国人又说,调和鼎鼐。这其中的意义,在于饮食,但也是因器皿才可实现。一匙鲜。器皿里,装着侉叔与小易各有的一段过往。他们唯一的共性,在于劳作,在于一点执着与寄托。在漫长的相处与短暂的相认后,终成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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