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哀牢山盘旋，山头的浓云狂奔着，像要在天黑前去赶圩场，雾气也弥漫得到处都是。来时肖哥就说，这个季节不行，雨多雾重，会失望的。
早晨醒来，天边射来一霞的红，窗后小道上，走来下田的身影，有人打着招呼，听不清说什么。一雾轻纱拂过，出现一头头牛，开门出去，田边有人拿杆子在通水，雾气缠在杆子上。
虎斑纹的梯田，还是裹在云雾间，耐心等待中，来人越来越多。终于云雾散开，像新人扯去纱巾。一片山从下到上，一层层连起来，一直铺到天上，呈现出来的，不仅是梯田的形，而且是梯田的势，那是千山万壑的势、拔山盖世的势、九重天梯的势。
看着慢慢行走的水牛、悠悠下田的农人，觉得时间似乎没有走动，千年来就是这样。梯田，不是谁要把它藏那么深，而是它就在那么深。来时的路何其艰难，有点可怜这里的人，但来了才明白，该可怜的是我们自己。哈尼人世世代代在这里，没什么不适应。我们从各地背着相机、带着新奇而来，在古代文明前发出感叹，祖先的生存能力和生活审美早就那么高拔。
梯田，有梯才有田，只有一梯梯上去，才成一方方田地，只有一梯梯辛苦，才有一方方收成。哈尼人知道怎么利用水，利用山坡，利用雨和阳光，把道理写在梯田上。看见好大的一张蛛网，辛勤的蜘蛛在上面，一根根矩形的亮线里，透出后面更大的田网。几只鸟并着膀飞，音符样跃过水田；几声咕呱的蛙鸣，逗起咕咕呱呱的和声。
千回百转的梯田，是一天天摇曳的生命，一年年奉献的丰裕。哈尼人的精神，体现在对自然的崇拜上。与生活相关的都视为神，比如稻神、水神、树神，插秧前要举行昂玛突节，祭祀寨神林。田埂清理得干干净净，洗了种子再撒育苗。觉得秧苗里也有神，女儿不愿离家哭嫁，娘以秧神为例来劝说：秧苗长大了，是要嫁给梯田的；姑娘长大了，是要嫁给男人的。
看见一个汉子赶着水牛犁田，田水灌得很满，变成了泥塘，泥下面也要耕匀。汉子来来回回犁着，他和牛浑身都沾满了泥浆。那是一头母牛，小牛也在田里，跟过来跟过去。汉子就这么劳作着，没有谁和他打招呼，他只能和牛说话，山野的静放大了寂寞。
男人女人都要下田，将一年的期盼插在一弯弯水田中。插秧是妇女的事，裸露的腿扎进水中，像一丛湿润的竹笋拔来拔去。插完秧，换上干净的民族服装。往后，一个个节日开始了，一个个新人找到心仪的对象，处处飘荡着歌声：“哈尼的男人阿哥哟／肩扛着犁耙下田来／哈尼的女人姐妹哟／身穿着新衣下田来／依色欧舍依，舍依……
十月收割以后，祭祀的火把点燃阵阵乐曲，风撩动着鲜艳的裙裾。一桌挨一桌的美食从街头摆到街尾，那是果实的展示，也是友好的相聚。至夜，篝火点起来，歌儿随舞唱起来。拉起的手满是迷离的温情，温情里有人传递荷包，有人偷偷跑去竹林。土掌房里，老人围着火塘坐着、说着、笑着。
郭松
郭松，云南省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会长，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两部，获第三届“金剑文学奖”，作品散见《检察日报》《检魂》《云南日报》《春城晚报》《检察文学》等报刊，《中国检察官文联》《青年文艺周刊》《青年作家》《作家报》《贵州作家》《湖北诗人》等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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