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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刊 · 2019《收获》长篇专号(夏卷)| 流溪(林棹)2

流溪(林棹)|梗概

张枣儿在广东沿海小城出生,在暴力的家庭关系中成长,在分化的校园里变得冷漠,直到社会青年杨白马出现,压抑已久的心骤然释放,于是她一头扎进了信件、言辞和幻想编织出的爱与谎之中。炽热的爱意与情欲像一股狂潮奔涌而来,将一切过去和现实中的痛楚冲刷殆尽,然而当潮水退去,一无所有的少女将如何面对满地狼藉……

【续】

02

01

我十岁,也可能是十二岁。我已经知道爸爸在家里藏了些……三级货。在学校里我们都这么说,“三级货”。我们都以为“三级”就顶天了,我们不知道还存在着四级、A级、H级。

更早以前,一个半夜,爸爸在客厅看录像。碰巧,我从我的房间走出去。我要强调那是“我的房间”,因为我从很早开始就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了,可我并不稀罕,对我来说那只是闹鬼的房间及其他。对我来说,当爸爸妈妈决定把我从他们的床上铲除、轰出去,世界开裂了。那是世界第一次开裂。我是被吸尘器吸走的寄生节肢动物,尖叫着,生生扒下一层床皮、地皮。我自己的房间闹鬼。我悬浮在单人床上,不断涌出来的鬼一下子就铺天盖地。我的房间、爸爸妈妈的房间、整个家,在午夜过后都可能闹鬼。你看——我穿彩色睡裙(领口下方的幼儿园布标向回忆之眼招手,暗示事情发生的时间段),挤过那些鬼,走出房间去。我不该出去的,正如我不该出生。客厅像一口蓝荧荧的鱼缸,墙上布满扭动的光影;而爸爸是背对我、坐在藻丛深处垂钓的渔夫。突然,表情如梦的渔夫怒不可遏,藏鱼竿的动作极尽滑稽,那股滑稽劲儿对他的金身造成一定程度的腐蚀——纵观我十二岁以前的日子,腐蚀的程度是罕见的。

于是鞋盒登场时我恍然大悟:这个鞋盒,这些三级货,将一辈子跟着爸爸,哪怕我们搬家,搬去人间任何一个角落,它也会吊靴鬼似的跟着,是爸爸永远不忍抛弃的。在被称为家的地方,一个秘密地点,它缩着,呼吸声压低——是爸爸为它精挑细选了藏身之处。

就算光阴裂开血盆大口,日子像楼群、马路、逃命人潮一样垮塌、坠落,有些回忆也还是安然无恙的。它们飘起来。它们飘起来不是因为它们特别轻,而是因为它们分泌黏液,可以附着于空气。热带太平洋区域内活着一种名叫皮孙木的植物,好多人称它们为捕鸟树。为了让鸟成为传宗接代的奴隶,它们进化出黏液淋漓的子实。可就惨了鸟,浑身种子。它们啄自己的羽毛,啄啊啄啊,发了狂。它们可能是死在自己喙下,也可能是被无法停止的啄羽动作活活累死。总之就是死了。种子在鸟肉糊滋养的土壤里狂饮。种子长成新的皮孙木、俘虏新的鸟。当回忆像皮孙木种子一样黏满我时,它们可管不了什么秩序、顺序,它们蜂拥蚁集、彼此倾轧。因此要是我弄混了那些回忆的顺序,也值得原谅吧。这样,在十岁或者十二岁的暑假下午,我看了会儿白兰树在阳光底下摇……我感到我应该去找它——应该去找它,把它从那个只属于爸爸的窝点挖出来,让它也属于我,让它成为我凌驾一切的秘密。

很快我就发现爸爸是潦草的藏宝人,而我是轻松制胜的夺宝奇兵。

女童版印第安纳·琼斯压了压她并不存在的牛仔帽。空气一下子绷紧,从被拉紧的纤维之间渗出蜜糖。“现在我们出发。”我说,可能是对玛丽安·瑞文伍德电影《夺宝奇兵》第一部中男主角印第安纳·琼斯的前女友。说,也可能是对腰间长鞭说,反正她和它都是我的虚空伙伴。我早就认识虚空伙伴了。一切皆始于一句咒语。上学路上、放学路上、向着墙的床角,随便哪里,只要没有旁人,我就念出那句咒语。我先从爸爸妈妈的房间开始。我清楚记得一片树影沿着床头墙壁爬行如左顾右盼的鸡蛇兽,为寻宝行动增添了奇趣。就在鸡蛇兽忘我舔吮妈妈心爱的陶瓷白鹅那顶近乎病态的肉冠时,我已经彻查了衣橱、抽屉、床底、一幅挂画(丑陋得惊人)的后背:一无所获。我和我的虚空伙伴嘀嘀咕咕、交头接耳。我们决定暂时转移。我的房间不在我们考虑之列,因为我们都不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类的鬼话。在厨房,我揭开了所有金属盖、玻璃盖、塑料盖、藤编盖。我拖出冰格,挪开冻肉。我颠倒菜篮子。我翻到一支被世界遗弃的手电筒,腔子里的电池已经化成臭水,可我依然用它不存在的光束探索家具夹缝,搅动那些灰尘;我为它赐名“法老的失落之杖”之类的什么玩意。我们差一点就满足于这件意料之外的圣器、放弃追寻传说中的稀世奇珍。

我们是在客厅电视柜(而非约柜)里破获了宝藏。这个地点让所有人失望。“什么?”我们中的一个大声疾呼,“にくらしい日语“可恶”,日本动画片常见台词。!我们白忙了一下午!”

鞋盒还在柜里就被漫不经心地碰开了盖。前所未见之光涌出来:肉桂色,黄桃色,玫瑰色。我们纷纷下跪以便凑得更近。法老的失落之杖从我们手中滑落并再度失落。

“然后呢?”水晶薄片问。

然后……我触了触W键。缩手。又触了触。

“盒里的东西,你拿出来看了?”

对,我看了。是VCD。不是出现在周末家庭卡拉OK大会上象征光明喜乐的透明亚克力扁匣;而是内膜套、对折铜版纸和劣质塑料袋组成的蔫软皮囊。要小心那些塑料袋:一不留神就撕破了。我撕破过一个,当场汗如雨下。封面通常是稀糊的彩印画面,廉价与下流并重;内膜套总会嘟噜出一截,像外伸的蚌肉。这满满一鞋盒VCD奠定了我对性的第一印象:简装、便利、软塌塌。

每次我都把点播的VCD摆回原处,再把鞋盒摆回原处。我关注秩序(《欲海浮沉》之后是《蜜桃成熟时》,《金瓶风月》天然地位于《飞行规则》和《女校体育老师》之间,可有时,既定秩序会被行事轻快的主人彻底打乱,于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记忆、背诵、再现)。我向来对细节精益求精。我自信有资格受领初级品鉴家头衔。我开始沉思: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我想象爸爸搜罗VCD的画面,是他本人搜罗,还是打那时起就常来我家的小周叔叔替他搜罗?我知道爸爸花钱的气魄——和妈妈截然相反——他给我的零花钱总比我要求的多三倍,一句废话没有;妈妈则只给一半到三分之二,再用长篇训导把我赶跑。十岁或十二岁的我终于得出结论:爸爸或小周叔叔是闭起眼睛抓的。因为我在那座私家富矿里找不出任何风格或体系。有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倒是少。有布和肉平分秋色的,也有纯然是肉的,甚至纯然是布的,还有金棕榈——封皮上印着《性,谎言,录像带》,躺在那里,讥讽我。我确实看见棕榈叶饰环印在蓝色天空中,可那时的我还不认识它们和它们所象征的世界。许多年过去,就在去年,我在一份金棕榈名单上和那个片名重遇——立刻在黑漆漆的记忆洞穴里踢到那个鞋盒。嘭。已乍醒的迅速回涌,仍在睡的继续等待。我记得詹姆斯·斯拜德的金卷发、希腊脸,我记得那个骗来骗去又离奇地归于幸福的故事。它是鞋盒里的错误。那个暑假是消音的、纷纷攘攘的肉,“它则飘起来,说不出的异样。”女中学生敲着键盘。

“这么说,你的经验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理论经验,嘻嘻。”冒号,右括号。

“有趣。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因为我们在许多方面有共性。”

这就对了:有共性。只是彼时的我们皆无力预见那“共性”的疆域是何其广阔(我是中央孤独的海星,绝望地蠕动五条手臂)。

【待续】

2019《收获》

长篇专号(夏卷)                        

目录

2019《收获》长篇专号

(夏卷)

江河东流 / 畀愚

写作的“有”和“没有” / 杨庆祥

衣物语 / 姚鄂梅

流溪 / 林棹 

(非虚构)长河逐日 / 薛海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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