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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火


我不知道,当你手中紧握着一把刀时,你会想什么?

你会想用它削个苹果,你会想小心别让它伤着谁。但无论是哪一种,大概不会是我脑海中的这一种:我想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戳下去。

 

正如此刻握在我手中的这把水果刀,一步步地将要行至我的胸怀里。我看见不锈钢的刀面上反射出我的脸,朦胧而扭曲。空气凝固,躯体在寂静中僵硬,只有手上的活计仍在继续,我无力反击。你若看得见,看见我颤抖的手腕。你若听得见,听见我不安的鼻息。再近一些,行凶的是我,死者,也是我。

 

“暻年。”

 

一瞬息的事,心脏碎裂的声音,归于平静。

 

“暻年。”


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停止。

 

“暻年住手。”

 

再近一些。

 

“暻年,把刀给我。”

 

啪嗒,金属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冰冷,那么令人绝望。我渐渐恢复知觉,看清身边的一切:沙发,电视,茶几,玩偶。一切陌生而又熟悉。还有,赫赫然站在我面前的仲延,捡起落在地上的刀,目光真挚而笃定。

 

“是我不好。昨天给你削完水果,忘记把刀放起来了。暻年,下次……”

 

仲延突然不语。他看见我在颤抖,浑身上下,丝毫不受控制地寒战。我说不清楚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还是难以释怀的卑微和胆怯。我不敢去想,行为和情绪的变动,没有一样的主导权在我手里。失控,这令人绝望的失控。

 

我紧咬住嘴唇,可却分明地感到滚烫的泪水打在脸上。我大概是没有办法,这绝望,凉到骨子里了。


仲延轻轻把我环进他的臂弯里,像哄着一个怕黑的孩子。

 

“没事,我在呢。就是要记得,下次再有这样想法的时候,你的第一个想法不能是拿刀,而是一定,一定要找到我。”

 

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十六岁那年。

 

那天是元旦。凌晨一点,和同学结伴而行,一同站在顶楼,俯瞰着沉浸在迎新热情中的城市,仰望着漫天迷人的星光和烟火。然而就在我低头的那一刻,面对几十米的高度,除了情不自禁的心跳加速,我的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从一个埋藏在心底的点,一丝一丝地放大,直到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

 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然后我就无力反抗地,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将一只脚踏上顶楼的边缘。那身影简直像是英勇赴死的壮士。直到今天我仍说不清那一刻心里的感受,说不清心跳加速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说不清那种笃定到底是窒息麻木还是处变不惊。只记得突然,身后好友笑着一把拉过我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自顾自地说着:“暻年快去吃东西,晚一步就只有收拾的份儿了。”她没有回头,自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惊慌失措,呼吸困难的脸。

 

噩梦是这样开始,而我却闭口不提。

 

站在高处时想纵身跃下,手握利器时想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汽车飞驰而来时想拦在面前。亦或是,站在楼梯上时想把身边的人推下去,等地铁的时候想把身边的人推向轨道。每一种欲望,是每一朵腐烂的花,却不晓得开得如此旺盛强烈。

 

据说这叫死亡本能,是心理上的疾。飞蛾扑火,却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治。

 

直到后来我遇见仲延。

 

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努力不去伤害身边的人,却只能自己独自在恐惧与无助中痛苦挣扎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走入我的生命,然后,帮我。

 

他收起了家中一切尖锐的物品,把每一个插座都藏在安全的地方。他把工作室搬到了家里,只为阻止我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危险瞬息。他在我无数个崩溃泪流的黑夜中,寂静相守。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多添个麻烦。仲延说,因为我见过你颤抖着流泪的样子,因为我看见你渴望活下来的眼神,因为你需要我。然后,就没有为什么。他常抱怨自己做得不够,我的症状并没有减弱。但他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没有他一直以来的陪伴,我该怎么活。

 

“暻年。”

“嗯?”

“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儿?”

“不,我们一起去。”

“……什么?”

 

上一次外出,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如果不是险些将我面前系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推向汹涌的车流,我大概也不会崩溃失控,继而从此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房中。

 

仲延他是知道的。可是他的话里俱是平静,也并非与我商量而有退路的意思。

 

“医生说,克服这种心理,第一步首先要正视你自己的想法。一次次战胜那种欲望的话,渐渐地你就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然后你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我冰冷的手被他的温暖攥得紧紧的,生怕我逃,生怕我恼。

 

“好。”

 

他于是笑,像在告诉我:我很安心,你也要安心。可我知道,他准备这一刻,心里盛了多少忐忑。

 

周末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从出门的一刻起,我始终紧紧挽着仲延的胳膊。他不时拍拍我的后背。可是天知道,面对四周无限未知的可能,我的恐惧是一份寒意,从眼角传到后背。

 

眼前出现地铁站的时候,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迈一步。我抓着仲延的手突然重了力道。他回头看我,对我紧咬的嘴唇和睁大的双眼,并不感到惊讶。“没事,你可以的。我在。”那时我们离轨道并不远,可那短短的几步路,我却如履薄冰,走得分外艰难。

 

一列地铁从我和仲延面前飞速驶过。我望了一眼下方的铁轨,只觉得心头一紧。也就是这时候,在人群中,我松开了仲延的手。

 

“离我远点。”

“暻年……”

“快,离我远点。”

“暻年,你看着我。”

 

我迟疑着,不敢抬头,我不敢让他看见我眼中抑制不住的泪。我听不见嘈杂的人群,听不见列车的呼啸,我只觉得自己的意志再次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而我,下一秒便要陨落不见。

 

“暻年,”我听见,仲延叫我的名字。和他唤我吃饭,互道晚安时的语气并无差异。他还是选择握紧我的手,在我松开他的手之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并不是你想要的。暻年,我眼中的暻年,她心中有爱,有希望,有信念。她还有仲延。”

 

把他推下去,把你自己推向万劫不复。

 

“深呼吸。”

 

不,我不想,我不要。

 

“你是暻年,你可以。”

 

我是暻年,我可以。

 

“我在。”

 

一滴泪珠悄然落地,却很快在空气中消逝不见,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睁开紧闭的双眼,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可以这样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度过无数暗无天日的黑夜后,终于挣脱枷锁,让新鲜空气一拥而入般的扬眉吐气。

 

我做到了。我,仲延,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这是一种怎样的欣喜,在无数次黑暗欲望滋生的同时予以自己否定与谴责,在行凶与制暴之间反复徘徊挣扎后,获得了释放与解脱。

 

我终于抬头看他,却未料及,此时热泪盈眶的,竟是仲延。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将我拥抱。重获新生的喜悦,在繁忙的人流中,不受打扰。

 

回家的路上,我们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挽着仲延的胳膊,我从来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的安心过。

 

“回家以后,我就把家里的刀具全都拿出来。”

“什,什么?”

“怕了?逗你呢。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开玩笑了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痛楚却也一点点叠加在他的心上,压抑了他多少的快乐。而如今,我们,我和仲延,却都如此肆无忌惮地笑着。

 

“你在,我不怕。”

 

那些黑暗的、腐烂的过往,在笑声中一点点从血液中抽离。未来仍是未知的,我却安心地感觉到,它就像仲延的手,紧紧地攥在我的手心,稳稳的,不会跑。

 

人说,飞蛾扑火,是一种自取灭亡。或者有时,取暖,救赎,疗伤,未尝不可?



注: 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 / death-drive)又被称为毁坏冲动、攻击本能或侵犯本能;这是一种要摧毁秩序、回到前生命状态的冲动。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主张,这种学说认为每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趋向毁灭和侵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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