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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故乡:是我走失了,还是故乡抛弃了我

我的家乡在鲁苏交界处,是一个偏僻的大村庄,名为石埠。它既不邻水,更从未与外国通过商,村名不知因何而来。周围村庄多以姓氏或方位命名,像董庄程村,南桥北桥,我们村叫石埠,显得有点特别。再加方圆十几里以内,就我们村有集市,也算是个小小的中心了,村民们便自觉高周围村庄一等。

我是在家乡度过的小学。要说最难忘的快乐时光,还得算放学后,和一群小伙伴在藕汪里玩耍。藕汪,见名知意,夏天,汪里长着一片莲藕,一角还有芦苇丛。藕汪很大,记忆中没人能从这边游到对岸。那时的藕汪,水总是清着,太阳落山时,附近干了一天农活的男人,都要来洗洗澡,说说农事。放学后,我们总是泡在里面,打水仗,捉迷藏,乐不知归,直到天黑了,大人们来喊吃饭,才不情愿地上岸回家。冬天,汪里结上了厚厚的冰,晚饭后,我们坐着自制的滑车,在冰面上比赛,看谁滑得快,经常人仰车翻,笑成一堆。再不,几个人并成一排,向一个方向跑着“赶纹(读去声)”,冰面一起一伏,裂纹声嘎嘎地延伸开去,很是刺激。赶纹最好在晚上,天冷,冰有筋骨,才不至于塌陷。当然,也有失足的时候,水边冰薄,刹不住脚的滑到那里,咔嚓,掉了进去,自己再赶紧爬上来,棉鞋棉裤湿透了结冰,到家里少不了挨骂,过后就成为我们的取笑的对象。

说完“水”,再说“山”。家乡地处临郯苍平原,山,难得一见。承天厚爱,我们村边有座小石山,小到无名,因为在村北,我们便称之为北山。在今人眼里,不值一提,当时来说,在周围可是稀罕物,这也是村人自觉高人一等的原因之一。我猜想,村名中有一石字,该是和这山有关。山又小又矮,比平地高不了十几米,上面长满树木,山顶有一间小屋,一个单身哑巴住在里面看山,再加若有其事的传说,也就充满了几分神秘。小孩子很少敢去,可也正是我们向往的地方。山石呈红色,不成大块,难以琢成规整的形状,没有大用,造房时可勉强用来砌地基。现在到周围的几个村走走,老房子下面,至今还都有我们村的山石。山石块中间有红泥,粘性大,只要能得到,我们就会反复摔打,捏成中空的椭圆体,再挖几个孔,做成泥哨,晒干后,不裂纹,不变形,能吹出声音来,呜,呜,呜……低沉浑厚。长大后,在城市的展厅里,见到埙,才知道少年时,我们也曾玩过古雅的乐器。

也有不那么愉快的事,就是饿,想吃好东西。中午放学回家,大人们下地干活未回,我会趁机翻腾半天,要是能找到白糖,卷到煎饼里吃,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了。最盼望的,是逢集那天,母亲扛着一布袋糠(晒干后碾碎,用来喂猪的地瓜叶),我跟在后面,到集上去卖,卖钱后,母亲总要买一个刚出炉的烧饼,给我解馋,她自己是从来舍不得吃的。母亲是童养媳,从小挨饿,身体不好,扛布袋累得满头大汗的影像,我至今难忘。我小学还没读完,家境刚要好转,病弱的母亲就突然下世了。

初高中,我到在县城求学,几周回家一次,住一晚上,第二天赶回学校,寒暑假才能回到家多住些日子。有父亲在,回到家里,就感到踏实温暖。那时的家乡生机勃勃,至今还记得,我有一篇习作,《七月里,家乡的田野》,结尾写道:“我躺在草丛里,仰望着白云,心里涌出了这样的句子:湛蓝湛蓝的天  高远/汹涌澎湃的海  只在梦中/唯有熟悉的家乡  在我身旁/我拔下一根草来/放到嘴里咀嚼/在家乡的田野里  我醉了……”。秋收后,新翻的泥土芳香迷人,周末回家,近乡情更热,我总要莫名地双眼里满含热泪。寒假都在家里度过,趁着整个村庄尚未苏醒,早起,冒着凉风,去湖地里跑上一圈,霜冻覆盖着小麦,田野一片寂静,我的心暖暖地跳动着。

后来,我跳了几跳,才跳出农门,到师专读书,回家却也因此渐渐地少了。假期里,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就又跑了出去。后来,兄弟姐妹几个相继离开家乡,就业成家,父亲一人在家,逢年过节时我们才回去热闹几天。

出校门后,我泛若不系之舟,顺流而行,到异乡谋稻梁。前后换了五个单位,先做教书匠,所讲不由衷,后误入算不尽的“机关”,捉刀弄材料,所编非所信。窝在尘网里,不甘心就擒,又无力挣脱,内心的纠结,几言也难尽。住处,也搬了四次,由乡到城,由平房到高楼,心,还是常觉得无处安放,诗意渐少,而失意渐多。“它寻求着什么,在遥远的异地?/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莱蒙托夫道出了游子的迷茫。得与失,用什么来称量?人生这本糊涂账,谁人能算清?

我虽没有“威加海内”的大业,却也想常“归故乡”。记得一年的秋天,我突然想回家看看。推门进家时,见父亲默然地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秋风里,枯叶卷地。那时,父亲因病脚步已变得迟缓,行走常离不开手杖。父亲老了,孤独的身影使我凄然。女儿出生后不久,坎坷一生的父亲就去世了。

母亲没了,父亲没了,家也就没了。从此,我们就很少回去,只在春节和清明节,回去上坟,在叔兄弟家驻足吃饭,匆匆来,匆匆去。我未出生时建的老宅,父亲去世后,再也无人打理,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里落下厚厚的尘土,屋顶满布蛛网,屋的一角已豁然见天光,土墙上,我幼时的涂鸦还依稀可见。没地方住宿过夜,也不想在老家住宿过夜,从此,我就再也听不到家乡的鸡鸣犬吠了。小时的玩伴都到外地谋生去了,偶尔回去一趟,碰巧见一个,也只是客套几句,早没了小时候嬉笑无忌的亲密。

照理说,定居外地的游子,或去国离乡的名人,才称家乡为故乡,我,一个离家乡不过百公里,为口忙的觅食者,称家乡为故乡,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但我心里,家乡,确是故乡了。

前年冬天回家,忙完杂事,一时兴起访旧之心,特意到小时候流连的地方转转。藕汪,浅了,小了,几近干涸,仅存的一点水,厚绿厚绿的,荷花芦苇早就不见了踪影,老人去世后的木床草席被褥,都被丢弃在汪边,夏天的夜晚还能听到蛙鸣?山,生活好了后,村人争着打墙盖屋,石头很快被开采没了。十几年前,在山的一角,又发现了古墓,藏有文物,人们抢着翻土掘石,寻找着宝贝,更加快了夷山为地。如今的北山,像老虎抽去了筋骨,皮囊瘫在地上,不,连皮毛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个大而深的土坑,是“愚公夷山”的见证。

我知道,故乡和我,都已面目全非,彼此完全陌生了。

一位诗人说过这样的话:找到故乡便找到了诗。是我自己走失了,还是故乡抛弃了我?

早年读过舒婷的《还乡》,记得最后有这样的句子:“仿佛已走了很远很远/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有时,深夜静思,忍不住自问:我还能回到我最初出发的地方——我的故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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