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式瓶

琮，音从。方柱形，内有圆孔，短颈、方柱形长身，圈足、口、足大小相若，有的器身四面有凸起的横线装饰。东汉建初四年《白虎通义·文质篇》日：“圆中牙身玄外日琮。”琮的器型内圆而外方，以象天圆地方之说。大儒曾子在《大戴礼记·曾子天圆》中解读：“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周礼》记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因此自上古时期开始，先人即以圆璧、以及长方形的玉琮作为祭祀天地之用。

在距今4000至5000年前的良渚文化墓葬中，已经有玉琮常于壁伴出土。商周时期，玉琮虽然尺寸以及纹饰上稍有变化，但其内圆外方的形制基本延续下来。

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玉琮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玉琮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四川省广汉市三星堆遗址祭祀区出土的晚商时期神树纹玉琮

商代弦纹玉琮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组琮   清代吴大澂《古玉图考）

大琮   清代吴大澂《古玉图考）

北宋时期，由于统治者复兴文教，尊古复礼的倡导。文人盛行金石考古，以做附和。宋代金石考据之学大兴，博古之风盛行。儒家文士开始根据出土的器物，进行“观其器，诵其言，形容髣髴，以追三代遗风”的复古运动。上古时期的器物形制，成为贵族阶层重要的收藏品和研究对象。一批相关的书籍和绘画在此时流行，如《考古图》、《金石录》、《宣和博古图》等。在这种社会风气影响下，古物收藏流行。玉琮也作为古董再次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并逐渐过渡到实际生活应用之中。

宋 《续考古图》“制度未详” 器

宋徽宗赵佶在政和三年七月乙亥的诏书里所要求：“可于编类御笔所置礼制局，讨论古今沿革，具画来上，朕将亲览，参配其宜蔽，自朕志断之，必行革千古之陋，以成一代之典，蔗几先王，垂法后世”。赵估作为帝王成为仿古造作的支持者，因此宫廷仿古造作引领同时期工艺美术的发展。南宋叶梦得在《石林避暑录话》中描述这一情形：“宣和间内府尚古器……而好事者复年寻求，不较重贾，一器有值千缗者。”

宋徽宗规定朝廷在郊祭时，颁诏规定“器用陶瓠”。很有可能在这一时期，已有瓷质祭祀器物应用于郊祭等仪式之中。靖康之难后宋室南渡，因为诸多祭祀用器在战乱中缺失。南宋朝廷以生产瓷质礼器为替代。绍兴元年（1131年）所使用的祭祀瓷器是由越窑烧造；绍兴四年（1134年）的明堂祭祀，由余姚官窑承制。祭祀礼器样式主要依照北宋宋徽宗敕令撰写的《宣和博古图》，进行器形的细部制作；若《博古图》不载，则依聂崇义纂辑的《三礼图》来完成。如以琮式瓶替代玉琮，鬲式炉取代青铜鼎等。瓷质器物从此成为官方祭祀的主要组成部分。

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年）南宋朝中大臣认为两次祭祀用瓷“其制非是”，宋高宗谕令宰执“卿可访求通晓礼器之人，令董其事。”进而促成绍兴十四年礼器局的设立。绍兴十六年（1146年），修内司窑（南宋官窑）烧制陶瓷祭器质量颇高，获得宋高宗的赞许，被钦定为官窑用瓷。南宋《负暄杂录》中对官窑品质的记载：“袭徽宗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油色莹澈，为世所珍。”

南宋叶真《坦斋笔衡》记载：“中兴渡江，有邵成章提举后苑，号邵局，袭故宫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油色莹澈，为世所珍。后郊坛下别立新窑。比旧窑大不侔矣。余如乌泥窑、余杭窑、续窑皆非官窑比，若谓旧越窑，不复见矣”。

南宋时期除官窑外，尚有龙泉窑、湖田窑烧造瓷质琮式瓶。都沿袭了玉琮的基本形制，上下通透，添加圈足和底。如龙泉窑八节琮形瓶，边角各有8个由上而下纵向排列的状似八卦爻画、一长一短的节，瓶身四处边角两侧总计64个节，和八卦以自迭和互迭而构成的64卦有异曲同工之妙。如大英博物院、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南宋官窑青釉琮式瓶，胎骨厚重。瓶底、口径几乎与边长相等，显得矮壮厚实，瓶底涂有赭色铁汁。

大英博物馆藏南宋官窑琮式瓶

东京国立美术馆藏南宋官窑青釉琮式瓶

从“玉琮”到“琮式瓶”的历史转变，以社会政治文化发展为基础，经时代推动，正式出现在历史舞台。并与南宋开始，从单一的祭祀功能，转向祭祀和装饰并举。

南宋官窑琮式瓶也作为花器使用，如南宋书法家杜良辰所书《致忠常新恩中除贤弟》的笺纸底纹就是“琮式瓶水仙图”，有琮式瓶插饰水仙花的图像。可见在南宋时期，琮式瓶插花也是古人生活中常用的装饰方式。琮式瓶已经成为南宋士人生活中的瓶制之一。

宋 杜良臣 《致中一哥新恩中除贤弟尺牍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南宋周密所著《武林旧事》卷七《乾淳奉亲》有记：“又别剪好色样一千朵，安顿花架，并是水晶、玻琪、天青汝窑、金瓶，就中间沉香卓儿一只，安顿白玉碾花商尊，约高二尺、径二尺三寸，独插照殿红十五枝”。在南宋宫廷里为追求花器之华美不仅使用金、玉、水晶等名贵材质也会用刻意采用“商尊”等礼器型制以求古意。如南宋彭州窖藏出土铜质琮式瓶、南宋遂州窖藏青石质琮式瓶等。

南宋琮式铜瓶  四川彭州工业大道出土 彭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藏 

宋代带盖琮式铜瓶 江油市文物保护中心藏

宋代窖藏青石琮瓶一对  南宋遂州窖藏出土

元代烧制琮式瓶的窑口有龙泉窑、吉州窑等。琮式瓶式样一改南宋时期“官样”敦厚深沉样式，变为挺拔俊秀，端庄素雅。

英国布里斯托博物馆藏元代吉州窑白地褐彩海水纹琮式瓶

吉安市博物馆藏元代吉州窑釉下黑彩龟背锦纹琮式瓶  图片来源于“松松发”微博

『明初，窑移处州，青器土垩火候，渐不及前』。琮式瓶的烧造有浙江龙泉窑和广东石湾窑、宜兴窑。有的琮式瓶在瓶身刻字，如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明宜兴窑月白釉琮式瓶，方腹四面相对的两面分饰凸刻曲线纹和道家字铭『□从部令公位之□二十六寿』『□如广成子居空同千二百□』。

明代宜兴窑仿哥釉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藏

日本天文二十三年(1554）《立花图卷》中左有一插花草的瓶子，从外形及其装饰的纹样看应是琮式瓶。浙江明正德三年墓室出土龙泉窑青釉带座琮式瓶，分为上下两段，上段是仿玉琮，下段是方型须弥座，座面上装饰如意云纹，近底边镂刻椭圆形方孔。为目前首例给琮式瓶加座，可能仿照了当时玉琮陈设于木座之上的情况。有的器物另加金属盖子、金属内胆，可能是作为盛装器物，作为案头清玩之物。

日本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立花图卷》中左有一插花草瓶，为琮式瓶样式

龙泉窑博物馆藏 明代龙泉窑青釉连座琮式瓶   1980年龙泉市出土

布鲁克林博物馆藏 元-明 龙泉窑塔式瓶

明代的琮式瓶整体在前代的基础上有所变化，为琮瓶加盖使其方便盛装，或是加金属管便于插花，晚明到清时期，琮瓶的功能在变化中更加多元，从礼器转向书斋、厅堂和插花、香熏器具。其陈设使用场景，在明代绘画和版画中多见。

明代画家王穀祥作《瓶插群芳图》，工笔细绘琮瓶插春花数种

《新镌图像注解曹大家七诫》汉.班昭撰.明黄治征注.明万历十八年序刊本

《女范编》明.黄尚文辑.明万历时期吴从善督刊本

明代高濂《遵生八笺·瓶花三说》中讨论“瓶花之宜”时即有：

“堂中插花……或龙泉蓍草大方瓶”；“若书斋插花……青东磁小蓍草瓶”。

明代袁宏道《瓶史》中亦有：

“养花瓶亦须精良……大抵斋瓶宜矮而小……蓍草、蒲槌，皆须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

明代文震亨《长物志》中记载：

“瓷器用官、哥窑古胆瓶，一枝瓶，小蓍草瓶……龙泉、均州瓶，有极大高者，以插古梅，最相衬……”。

明代方于鲁《方氏墨谱》中有明确的“蓍草瓶”名称以及图形；明代项元汴《历代名瓷图谱》中有“宋紫定窑小蓍草瓶”一件。为“琮式瓶”在明清两代定名为“蓍草瓶”的佐证。因为琮式瓶上八卦纹来源于最初演义八卦时所用蓍草，其德圆而通，寓意长寿无极、天下太平，与易学中的卦爻有异曲同工之处。故以此定名。

宋紫定小蓍草瓶  历代名瓷图谱.Chinese porcelain.明项元汴撰.Bushell.S.W译编.1908年

清代官窑大量烧造琮式瓶，有青花、青釉、白釉、炉均釉、仿钧釉、仿官釉、仿哥窑釉等品种，以供陈设和赏赐之用。清宫《陈设档》中记载，紫禁城、圆明园、避暑山庄、沈阳故宫等宫殿内都存有宋、元、明的名窑青瓷，其中即有“宋制蓍草花樽”的记载。清乾隆八年版唐英制 《陶冶图编次》之《制画琢器》中，绘制有陶工制作青釉琮式瓶场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代龙泉釉琮式瓶，底部贴黄签墨书：

“赏 冬青釉蓍草小方槓头瓶成对。”

乾隆八年版唐英制 《陶冶图编次》之制画琢器

《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多处记载“哥窑蓍草瓶”、“龙泉釉蓍草瓶一件（随座）”、“嗣后蓍草瓶不必烧造钧釉”等记录，如：

乾隆六年（1741）四月二十五日，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高玉等交.....冬青蓍草瓶一件.....  传旨着俱各配 钦此

乾隆六年（1741）七月六日，初六日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高玉等交.....哥釉蓍草瓶一件 .....传旨着配架 钦此  （哥釉蓍草瓶一件配得花梨木座持进交太监高玉呈进讫 ）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清代《雍正帝觀書像》、《咸丰帝觀書像》中，有方形八卦紋琮式瓶样式，瓶内插满了算筹。

清代《雍正帝觀書像》  故宫博物院藏

清代《咸丰帝觀書像》  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时期还出现了琮式瓶的变体。《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中记载：

乾隆七年（1742）十二月二十八日司库白世秀将唐英烧造得……洋彩蓍草玲珑哥窑瓶一件……

清乾隆仿哥釉洋彩转心瓶    故宫博物院藏

仿官釉蓍草瓶，与清红釉葫芦瓶等瓷、玉、铜、漆、书画、琅等五十七件珍玩，收纳于乾隆时期制作的紫檀嵌宝箱内，为乾隆皇帝精心挑选，列入百什件或称多宝格中。道光十九年（1839）档案中记载各式珍玩名称与实物比对，得知此紫檀嵌宝箱陈设于养心殿，蓍草瓶亦在列。

清 十八世紀 书箱中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象耳琮式瓶自乾隆朝开始流行，以后历朝均有烧造，为清代官窑传统品种。因瓶谐音“平”，两侧饰象耳，故有“太平有象”之吉祥寓意。

清乾隆霁蓝釉象耳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藏

琮从权利和地位的象征，衍变为瓶花清供容器。从礼器、祭器属性转变为书房清供、赏玩之物，反映了人们因为祭祀朝拜、生活起居中的需求，琮的文化内涵也在不断的变形改造中得到丰富。以瓷代铜，仿商周礼器，并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既是瓷器领域之创意展现，体现出极高之技艺与表现力，亦展现出古人思祖追远，延续千年古风的追求。

纪年器：

大维德基金会藏南宋龙泉窑青釉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藏南宋龙泉窑青釉琮式瓶

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藏南宋青白釉琮瓶

南宋龙泉窑青釉琮式瓷瓶 四川宋瓷博物馆

浙江省博物馆藏 南宋龙泉窑青瓷琮式瓶

大英博物馆藏明代龙泉窑青釉刻菱形纹贴塑螭虎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祭蓝釉琮式瓶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明代景德镇窑青花琮式瓶

明代石湾窑月白釉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藏  高27.6厘米，口径11.9厘米，足径12.2厘米此瓶原藏古董房库中，原为一组4件

故宫博物院藏雍正仿官釉琮式壁瓶

清 仿官釉琮式瓶   大英博物馆藏

清乾隆 仿哥窯八卦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同治 仿哥釉八卦纹琮式瓶  故宫博物院馆藏

清乾隆炉钧釉琮式瓶，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清光绪 李蕴辉浅绛彩人物琮式瓶，2013年12月北京万隆

清晚期 金品卿 浅绛彩仿华嵒山人笔意琮式瓶2016年北京保利

参考文章：

1. 琮形瓶初论(下) 欧阳希君

2. 宋代花瓶 扬之水

3. 新安沉船出水仿古器物讨论——以炉瓶之事为中心 袁泉